“魔法物品!”地精阿布尖声道,它缩了起来,表示自己不能接受这样的贵重物品。
“主人给的,你拿着就是了。”
安东尼奥对阿布的声音大了些。
阿布连忙手忙脚乱地捡起那只怀表,视若珍宝地捧着它。
安东尼奥解释道,“这只怀表不是拿来扣在衣服查看时间的,这是可以让你暂时化身人类的表,一天的时间充能,一天的时间使用。驱动它的方法是往前拨动时针一圈,时针会慢慢退后,当它完全回到原点时,法术就会失效。
“很多人以为,变形法术是改变肉体,重组物质,这只对了一半,对于无灵魂物体,某些生物和所有物质而言,对它们变形就是重组物质,但涉及到有灵魂的生物时,却是先变形灵魂,再影响到现实,二者的难度不可相提并论。
“所以麦格是个伟大的变形系法师,她能恒定法术:变形人类就是证明。”
“灵魂与现实息息相关”,安东尼奥继续说道,“所以当法师变形成其他生物后,他就再也没办法施展魔法了,只有唯一一个法术:解除变形还能构建。法师中有种职业叫德鲁伊,他们全是精通变形、语言、灵魂的法师,但也要遵循变形定理,即:死物即是死物,生物即是生物,无法二次变形。”
安东尼奥向地精科普了一下变形的基本理论后,就把这只表如何充能的方式教给了阿布,然后他正色对地精说道:
“我把表给你,
“我把欺骗教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欺骗人心,而是让你可以偶尔忘记人心,可以不把全部心力放在征服人心上面。你只是地精,你永远也无法征服人心,与人心较量的战场不过向人显示出你自己的愚蠢和失望,而胜利,也仅仅是吟游诗人和傻子的幻想。”
阿布眨眨眼,它似懂非懂,但它清楚安东尼奥不会向它解释那番话的含义。
如果任何道理,都一一解释给后辈听,培养出来的仅仅会是虚有其表的道德家,这点老人很清楚。
年轻人总需要去经历,用时间和故事去酝酿名为智慧的美酒。
垒在沙滩的石头城堡不比一枚鸡蛋更脆弱。
安东尼奥果然没向阿布解释任何道理,他仅仅说了出来,“永远不要忘记你是地精阿布!因为这个世界不会忘记!”
最后的那句话简直是要印入阿努的脑子里,声调平淡却震耳欲聋。
(记住你先是地精,再是阿布)
“阿布就是阿布”,小地精回答了,“主人我会记住的!”
“记住就好”,老人恢复了笑眯眯的神态。
阿布是哥布林,是地精,因此人们会否认它有理性,就像他们也否认那些不与他们完全相同的生物有理性——这是多么不理性的态度!
安东尼奥摸了摸白胡子,他指着地平线上的白线道:“那里就是浪怒河[1]”。
“浪怒河!浪怒河!”阿布重复道。
“路~特~贝~尔~涅,请指引我的视线”,安东尼奥唱了起来,“路特贝尔涅是赫尔人的神,风神,但现在已经消亡。”
“风神!风神!神也会消亡的吗?”
“神嘛,不过是活在另一个地方的生物而已,也无法永恒。”安东尼奥耸耸肩,这样说道,“当神失去名字后,神亦会陨落。”
“主人!主人!可是路特贝尔涅不是还有名字吗?”
“路特贝尔涅只有名字留了下来,神名其实包括了职位,比如光明,和名字阿伯罗特,二者合一,才是神名。光明神阿伯罗特才是正确叫法。当然咯,神名即是真名,我刚刚叫了它一声,它就感应到我了。”
安东尼奥悠闲地变出了一把风凝成的摇椅,坐在上面,朝着随便朝着某个方向挥了挥手,仿佛在和谁打招呼。
阿布又蜷了起来,它畏惧地看了看四周,仿佛它正被某个存在注视。
“主人,真名会变化,那神名会变化吗?”
阿布的真名就变化过一次。
“我们有肉体,真名变化后,我们还是我们,但神不同,神绝对不会更改自己的名字,多数法师认为,真名其实是灵魂的名字,这个我之前跟你说了的,还记得吗?”
“为什么神绝不更改自己的名字?”
“改了之后,它就不是它咯。”
“祂就不是祂了?”
“哈哈,你虽然只在获得真正的满足后才能应验诅咒,可知道神的秘密对你没有任何帮助”,安东尼奥大笑,他说道,“反而会招来祸害。”
“可阿布更想知道那些秘密!阿布不怕神的怒火!还有比阿布的这个诅咒更恶毒的诅咒吗?”
安东尼奥笑眯眯地说:“不要畏惧神,可也不要轻视神。它们有的是办法让你保持畏惧之心。”
安东尼奥决定给它科普另一个知识:“神和神之间是有争端的,你知道神对付神的主要手段是什么吗?”
“阿布不知道!”
“抹去它的名字”,安东尼奥想起了一个名字,“抹去名字,是杀死神的方法,几颗惑星,演绎断章的诗篇~”
安东尼奥唱了某首声调苍凉的曲子,于是地精知道,关于神的话题到此为止了。
横跨天际的浪怒河迅速接近两人,阿布远远地就听到轰鸣声,白浪滔天,仿佛有万只四脚兽——现在阿布知道了那就是马——在同时奔腾。
如果他们在地面上,定会感受到大地在颤抖,这条大河仿佛是咆哮的巨狼,又像暴怒的神灵,奔涌不息,白色的大浪一个接一个,打着旋,要把天空撕扯成碎片。
阿布紧紧地抓住了飞毯。
安东尼奥却站了起来,用悲壮又苍凉的声音大声唱着一首歌,他张开双手,萦绕在飞毯的风突然猛烈了起来,迎面而来的飓风模糊了阿布的视线,天地间仿佛只有大浪的声音和大风的声音。
他白色的头发在这猛烈的风中狂乱地飞舞,他颀长的法师袍在这猛烈的风中猎猎作响,他张开五指,风便绕着他的手指打转,他大声歌唱,风便把他的声音传达。
大风!大风!大风!
安东尼奥的歌声理应被完全覆盖,但他的声音却能清晰地传达到阿布的耳边。
老人的声音悲壮又苍凉,仿佛正有万千骑士怒目圆睁,共赴冥河,老人的声音悲壮又苍凉,仿佛黄昏的日落映照在远古战场上,遍地血红。
过了很久,地精阿布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远离浪怒河了。
“我们正在往西北方向走,这条河会在前面拐个弯”,恢复常态的安东尼奥笑眯眯地对地精说,“我们能在它的起点再见到它,当然,在那里,精灵们不称它为浪怒河。”
安东尼奥看出了地精的疑惑,他又说道:“刚刚我唱的这首歌不是之前赫尔人的那首送别歌谣。”
于是安东尼奥唱了几句,阿布果然听出了那是通用语唱的。
之前他完全陷入了莫名的幻境,歌词是一个也记不住。
“吟游诗人们弄出来的东西”,安东尼奥掸了掸袍子,“用来记录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战役。这些家伙也就会弄些韵脚了,可他们的诗歌却是蠢得一塌糊涂,听听,血染长河,尸截水流,这多蠢啊”。
安东尼奥翘了翘胡子:
“太蠢了,根本不是那样的,你把全大陆的人的血挤出来,一股脑放进浪怒河里,都不会让它变色,一百个好小伙的血也只能染红一条小溪半刻钟,这算什么嘛,那些吟游诗人没几个打过仗,却一个个吹嘘得好像他们真的干掉过什么敌人,好像真的经历了那场战斗。”
“诗人们都是些蠢货,”安东尼奥笑眯眯地继续说道,“尸体也没有截断河流,没有什么东西能截断浪怒河。
“可历史就是这样,某座城破了,历史书就会记载:某年某月,某城怎样地被攻破了,它会记录双方死了多少人,又有哪几个英雄干了什么事;要是某场大战争发生了,人们会感叹,噢,血流成河,诗人们就会写出一首诗,歌颂点什么,让人知道这场战斗到底有多惨烈。
“可只有真正经历过那场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惨烈啊,感情再丰富的诗人也无法描述一个年轻人的哀嚎到底能有多绝望,年轻人,不想死,拖着肠子,大声喊,随便喊些什么,失去理智的会胡言乱语,还存希望的就喊救救我,但无论如何,里面的感情是诗歌和文字没法描述的。不过绝没有诗歌里描述的那些豪言壮志。
“历史是那样的沉重,几千几万的人死去,浓缩成一句干干净净的话,某年某月,城破人亡。”
安东尼奥停了停,似乎在回忆什么,他说道:“所以我不喜欢吟游诗人,他们擅长歌颂英雄,把慷慨赴死当成某种荣耀,这多蠢,阿布啊,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胆小、视知识甚于生命,这个世界会好很多的。
“当时安徒生搞了个人物卡,这人又干蠢事了,他说我们来弄个人物卡吧,里面的每个人的肖像都得是最帅的样子,再记录些什么数据,战力啊技能啊什么的,比如我,我就是身高198cm,属性是风,cm你可能不知道,安徒生弄的新式长度单位,这是安徒生的又一件蠢事,然后问我不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我直接回答:吟游诗人!于是安徒生就拉起了脸,安徒生就希望战争结束后能去当个吟游诗人,快快乐乐地拉拉小曲唱唱歌,不过嘛,从干蠢事的角度看,吟游诗人倒是一个很符合他的职业。
“我倒是依他的话把我的数据记录上去了,我陪他一起蠢,那时候太难了,大家都挺绝望的。不过干些蠢事是能带来快乐的,安徒生就弄了108张牌,里面有骑士、厨娘、仆人、王子、游侠、法师、大头兵等等,最后跟他一起疯的人实在不够了,只能抓来几只鸡,画成卡牌,凑个数。这也很蠢,干嘛非要108个?这和塞万提斯非要凑7777种神奇生物一样蠢,一个拼命往多里凑,一个拼命往少里凑,真的奇怪。
“最后那副牌毁于战火了,记录那些人和那些鸡卡牌没了,而牌面上的人不是战死就是老死,安徒生最后也没能当成愚蠢的吟游诗人,他成了大学士。命运无常,命运无常啊。”
安东尼奥停下了回忆,他紧紧地盯着阿布,说道:
“我为你启蒙,并不需要你回报我,我只希望,将来你若是有机会为大陆的和平做出什么有用的贡献,就去做吧!”
安东尼奥正在做的事情正与大陆的和平有关,他需要调查真相,找出真凶,还兽人以清白,停息帝国与兽人的将要到来的战火。
他没有劝杰洛米停止复仇,因为已有证据全部指向兽人,让一个儿子不要为父亲复仇,无异于让雨滴不要落下,他能做到,却毫无意义。
关键点不在阻止杰洛米的复仇,在于解决凶手,仅仅阻止一次阴谋,还会有下一次阴谋,但找到幕后黑手后,万事大吉。
安东尼奥需要带着阿布拜访精灵王,这很关键。
想要阻止战争的安东尼奥需要这样做,杀死了巴巴托斯的凶手却也希望安东尼奥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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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浪怒河,旧称,在一次战争后被改称为风怒河,是分割赫尔斯旺—赫尔草原的一条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