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后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因为空间、环境的变化,可能还没有普通人家的后厨让人亲切。
夜色渐深,仅有灯笼照明,映着月光和星光,倒也看得清楚,二人经过巡逻队的时候,知会了一声,自然有专门管理后厨的管事前来。
来人并不是膀大腰圆,脸红颈粗,而是一个十分精瘦的中年男人,黝黑的皮肤和灵动的眼神,很有一股子精明劲。
这位也是从别的船队专门雇佣过来的,十分擅长船上膳食营养的搭配,保证饭菜可能并不可口,但营养充足,在航海途中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他在前面带路,林平之二人跟在身后,自然,不是林平之不知道路,而是林平之不专业。
既然郭大侠要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林平之不能拒绝,他自己又不会做饭,只能请外援。
后厨在最偏的地方,与周围隔开,因为是明火烧水做饭,厨房旁边的仓库存有火炭,所以这里是巡逻队重点关注的地方。
毕竟,船体都是木头的,若是失火,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一丈见方的厨房,一个巨大的灶台,中间大铁锅,每天一顿炒菜,其余时候只能吃干粮,至于喝水,都是喝茶。
船上的淡水保存困难,想要大量做汤饭,却是妄想。
旁边是一个小锅和小灶台,是林平之三人开小灶的地方。
因为计划出海时间较长,而且有专业人员指导,所以林镇南为林平之准备十分充分,一应所需俱全。
甚至还有一些特殊方法保存下来的不易变质的蔬菜,还有从川蜀传过来的腊肉。
对这些肉,林平之可谓垂涎三尺,每日的妖兽肉将他折磨的欲仙欲死,可惜船上毕竟不比内陆,物资匮乏,他也不能由着性子来。
“前辈,想吃些什么?李师傅,你看能做些什么菜,不用管用度,能做什么就做什么。”林平之问道。
站在泥瓦的灶台前,林平之有些迟疑,他此前可从未专门来过厨房这种地方,哪怕是家里面的厨房也是。
林府有专门的厨师,想吃个宵夜,也有秀秀去做,他可从来没有为这些事情上过心。
就算到船上,他也是为宏观的数字操心,可不会管今天吃什么饭,只会问蔬菜还剩多少,肉还剩多少,水还剩多少,能保存多久之类的。
“随便做些什么便好,可惜船上做不了,否则烤个叫花鸡,也不错,蓉儿的叫花鸡可是让七公都赞不绝口。”郭靖有些遗憾道。
林平之默然,美味谁不想吃,可惜现在只能想想了。
“少东家,这位前辈,船上条件简陋,怕是做不出许多花样。”李师傅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他听到叫花鸡的时,就有些头大。
只是眼前二人,一个是自己的东家,一个是少东家都称为前辈,就连远图公都亲自为其端菜的高人,他的郁闷只能藏在心里。
“无妨,你且做就是,我们就是看看,有什么做什么,不必在乎我们。”林平之率先道。
他怕郭靖再说出让他和大厨为难的话。
李师傅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刷锅做饭。
二人在李师傅生火的时候,绕着厨房看了一圈。
这厨房,不同于其他地方,墙面上竟然刷了一层泥,地上也是,除了顶,其他地方都用泥糊过一遍,林平之有些领悟,毕竟是生火做饭的地方,有些防火措施,再正常不过了。
郭靖看着李师傅用柴火浇上火油,引燃火炭,点了点头道:“小友可知老夫年幼的时候是如何生火的?”
“前辈年幼的时候,在草原上,晚辈猜测,前辈使用干草引火,但想要烧水或者做饭,必然是使用木柴或者晒干的牛羊粪。”林平之应道。
“老夫?”李师傅听了二人的话,诧异的看了一眼眼前的中年汉子,心中奇怪,却没多问。
“是啊,老夫年幼的时候,跟着部落四处跑,可没有火炭,甚至连木柴都得碰运气,只有牛羊粪最多,可也不是每次烧火的时候都有晒干的牛羊粪的。
不过潮湿的牛羊粪,也可以,用来取暖,最好不过,可惜就是烟太浓。
每逢草原上大雪,都会有老迈的牛羊冻死,那个时候我们就会火急火燎的处理死掉的牛羊,储存牛羊肉,剥羊皮牛皮。
肉可以作为过冬的粮食,羊皮可以做成羊皮袄,牛皮可以做成皮甲,牛筋可以做成弓弦。
虽然每次下雪是我们最难捱的时候,可也是我们最忙碌的时候,只是天地之威浩浩荡荡,每次下雪,死的不仅仅是牛羊,还有人。
那时候,人命如同草芥,还不如牛羊,牛羊尚且是被人吃掉,人,有可能会被同类吃掉,小友,你信么?”
林平之沉默了一会。
信么?他不想相信,可是他不得不信,而且,眼前的这位可是名传天下的郭靖,贵为归真大宗师,他也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和自己开这么沉重的玩笑。
“前辈,这就是人间。”林平之叹了口气。
“这就是最真实的人间,有人为了活命,可以抛弃人性,变成野兽。
有人为了忠义,可以从容赴死。
有人为了钱财,可以穿过重重险恶,却在国难当头,贪生怕死。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团聚,有人别离。
今天,我和前辈在这里等着李师傅做饭,也有人可能迈着沉重的步伐才推开家的大门,他的灶台,可能还是冰冷的。
这才是最真实的人间,有善有恶,有哭有笑,有山有水,有牛羊有鱼鳖,有人为了活着而苟且,有人为了不苟且而求死。
一切都是合理,一切又都不合理,一切都在发生,日月恒在,这就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天地,孕育出无限奇迹和可能的人间。”林平之轻声道。
是啊,这就是人间,以他浅薄的思想和语言,难以描述其万一的人间。
郭靖沉默的看着李师傅熟练的生活、刷锅、烧水、切菜、炒菜……
四百来年,他从来都是从那些名传千古的大诗人,大文豪口中才会听到类似的感叹,却不想今天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类似的话。
“小友,有时候真的很难将你当成一个少年人来看待。”郭靖温声道。
林平之点了点头,有时候他也不清楚,到底是金鑫成全了他,还是他成全了金鑫。
但是,这精彩的人间,他一定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