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风沿山路下山，再沿山路上山，两座山峰不过相距几十丈，若是与其他长老所在山峰相比较而言，当真算得上是近在咫尺，穆清风遥望山顶，黯淡的月光下只得看清十几级青石阶。这条山路他并非第一次踏足，记得最近那次上山，还是在十六年前。

沿石阶走上两百余级，抬头可望见一座紫色二层阁楼，屋檐下悬挂着四枚银白色风铃，四处屋角各一枚，在晚风吹拂下，发出叮当脆响。阁楼内只住了一人，那便是紫门谷身份地位最高的掌门。

再往上走百级石阶，此地凉风阵阵，白日里也有周围高山树木阻隔，以至于此地冬暖夏凉，倒是个舒适的去处。

穆清风走近阁楼，只是如此站着，听着耳边风铃作响，思绪仿佛也被拉扯回当年。穆清风摇了摇头，十余年了，一人不曾下山，一人不曾上山，今日终是要为姜仙再碰头。

穆清风抬手要叩门，而后却又一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叩门三下，后退一步站定。

十六年了，可还安逸？

听闻一阵下楼的脚步声，片刻后，咯吱一声，房门开启，从中走出一名衣着华美的女子，与左丘青清冷的美不同，这名女子更多的是一种知性的美感。女子望见眼前是一袭青衫，抬头注视着穆清风，露出一丝笑意，脸上两枚酒窝也浮现而出，只听她婉转悠扬地唤了声：“清风？”

“掌门。”穆清风双手作揖，朝着面前的女子一拜，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反倒是掌门，见得穆清风躬身，便是伸手要扶，可穆清风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仅是片刻便恢复了直立身姿。掌门一双眸子碧波流转，仅是如此望着穆清风，可他却不抬头与她对视，掌门叹了口气说道：“你我何至于此？”

掌门转身往屋内走去，并未关门，只是从里面传来一句话：“进来再说吧，在外边站着怎么说也不像回事。”

穆清风思索了一番，终是下定决心踏入屋内，一入房门，扑鼻而来的并非是女子喜爱的熏香，反倒是一股饭菜的香味弥漫不曾散去。往边上一瞥，只见一间独立的厨房，其中有一精巧食盒放置于灶台之上，还不断往外冒出热气，这食盒的样式与这十余年来每日给他送来的食盒一般无二，穆清风眉头一跳，莫非？

“清风，以你刁钻的口味来说，那些吃食可还满意？”掌门坐在堂前最上方，她知道，穆清风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既然看到了厨房的食盒，想必他也能推断出一直以来，是她为他做饭。贵为紫门谷掌门，十余年来却为一个长老细心做饭，试问谁能有此殊荣？仅是三长老穆清风罢了。

掌门柔柔的笑着，她怎能不开心？除去十六年前穆清风刚捡回姜仙那一次之外，今天算是十六年来，他第二次登门，自然也是两人第二次相见。

“仙儿说好吃。”穆清风的回答文不对题，把姜仙拎出来做挡箭牌，双眼也不直视掌门，就这么挺直腰背地站着。如当年那般一袭青衫，只是少了两柄剑，脸上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只见掌门笑意更甚，站起身来走至那间厨房内，拎着食盒出来，递给穆清风，一双秋水眸子盯着他，开口道：“我知道你总是翻书忘记填肚子，等到半夜想起来了，也早就凉了没了风味，我便每晚做两份，一份让人送去，另一份热在锅里，等到半夜你总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穆清风本想拒绝，可又抵不过她这般望着，便伸手接过。

掌门莞尔一笑：“说吧，有什么事。”她自然是知道穆清风前来必定不是因为想见她，否则十六年来，两人所住山峰不过几步之遥，何以时至今日才堪堪相见两回？

“仙儿他，灵力入体了！”穆清风如实告知，语气之中带有些许兴奋，这么多年了，总算是等到了姜仙灵力入体，十六岁，还不算太晚！

“我就知道，除了仙儿之外，恐怕也没有另外一个人能让你主动来找我了。”掌门收敛了笑意，眼睑微微垂下，神情有些黯淡，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过来，早就习惯了。

掌门转身，往那二楼走去，起身时穆清风听闻她轻声呢喃一句：“你先吃。”

穆清风抬头望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走去，嘴里有话想说，可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端着食盒，将其放置于茶几之上，穆清风打开盖头，再看这四格食盒。

怪不得这酱牛肉被姜仙说是味道淡了些，因为他口味清淡不喜重口。

怪不得每一餐都有糕点，因为他最喜当年她所做的桂花糕。

怪不得每个深夜还有热腾饭食送来，因为她每晚都做两份派人送来。

穆清风与往常不同，此次吃的极慢，细细去品，吃出了不一样的风味。

估摸半炷香时间，传来掌门下楼的声响，穆清风放下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掌门走到穆清风跟前，把一白玉瓶塞入穆清风手中，一言不发。

“洗髓丹？”穆清风问道，两人相距不过一尺之遥，可以清楚地嗅到她的发香，握着白玉瓶的手越发握紧。

“你我之间，应当有这默契才对。”掌门抬头，仅是痴痴望着他，望着这青衫儒士，望着这十六年登门两回的男人。

“多谢。”穆清风转身便要离去，亦如当年那般决绝。

掌门也走到门前，望着那袭青衫，步伐坚毅地往山下走去，不曾回头。待得视线之中再无他的身影，关上房门，掌门呢喃一句：“你我之间，何须提这谢字？”

而那正往山下走去的穆清风细数自己已走下百级石阶后停下了脚步，回首相望。在此处她看不到他，可他却能依稀接着月光望得见她。并非他不愿回头，只是他清楚，一旦回头四目相对，以往的恩怨便会烟消云散，但他不能回头！因为当初是他错了，至少他是这么觉得！

望着手中的白玉瓶，穆清风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喃喃道：“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