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径很快便发现,老板娘所说的“账”不指其他,是正儿八经的账。只见她掏出账本算盘,用空出的那只手且翻且打,口中念念有词。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刘子冀一共在神仙居赊了百八十两的账。
“长孙是吧。”老板娘皮笑肉不笑道,“这账,给你爷爷结一下?”
陈云径看着老板娘的狰狞笑脸,又看看四周厨子手里明晃晃的刀,颇识时务道:“好说,好说,麻烦您松手,这就结。”
陈云径递出两张百两大票——均是昔日在史德治身上扒来,阔气道:“老板娘,多的你权且收下。”
老板娘一见银票数额,顿时收去狰狞,春风满面道:“公子怎么称呼啊?”
“陈…刘云径。”陈云径心中直道好险,差点就说漏嘴。
“对啊,瞧我这记性,长孙嘛,自然是刘公子。”
老板娘说着将银票揣进口袋,拖着陈云径又往楼上走,挑张凭栏的桌子让他坐下,吩咐小二挑那味美时鲜先上它十几个,陈年佳酿只管往上搬。小二听的惶恐,赶忙着手安排,不多时菜肴美酒纷纷上桌。老板娘先干为敬,连倒三大碗仰脖子喝了,这才笑嘻嘻和陈云径攀谈起来。
“那个…方才是我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刘公子海涵啊。”老板娘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不知公子青春多少,在哪高就,有无妻室啊?若是没有的话…”
陈云径越听越不对味,赶忙打断道:“实不相瞒,这次前来是欲找寻老爷子,不知老板娘近期可有见过他老人家。”
老板娘将桌子一拍:“见外!怎么还‘老板娘’前‘老板娘’后的叫,小女姓吴,单名一个静字,年芳…三十,尚未出阁,公子可以‘静儿’相称。”
陈云径听得鸡皮疙瘩直冒,无奈急于打探,只得顺她意重新问道:“静儿…姐可曾见过老爷子?”
吴静脑袋直甩,又干一碗酒,抹嘴道:“老爷子有三五年不曾来此,还真有些想念呢…犹记得当年老爷子饮酒那番豪爽,那股海量,整个神仙居无出其右者,就连我都甘拜下风。”
陈云径问道:“老爷子何以欠下这般多银两?”
吴静道:“老爷子总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两袖清风来,醉生梦死走。他老人家来此,从不带钱财。”
“那你还让他吃?”
吴静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说来奇怪,老爷子每回走后,总有大批文人墨客前来用餐,生意火爆的不得了。故老爷子即便不带钱财,我们也欢迎。”
陈云径一听便明白原委,老板娘口中的“大批文人墨客”自然都是花月山庄的人。她以为老爷子来用餐,其实人家在秘会呢。按老板娘后来所说,仅是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刘子冀便曾和部分庄众秘会了不下二十次,看来是在筹划什么大事件。若是如此,老爷子可能已经了解杜晚棠口中的“浩劫”,正想法子化解。但有两件事叫陈云径颇为疑惑:第一,若老爷子已经得知事态严重,为何不回花月山庄?第二,老爷子召集庄众,何以不叫杜晚棠?
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毕竟山庄内部事宜,自己不得窥其全貌,自然不知。另一边老板娘人如其名,喝个无尽,酒兴上来,又是唱又是跳。陈云径眼见她喝高,也问不出什么事来,当下出了神仙居,踌躇不知去处。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陈兄。”
陈云径循声回头,唤自己的正是叶洛凡。
“叶小哥。”
二人相视一笑,不免寒暄。原来当日陈云径离去后,阴七杀等人便在将军府落脚,受封“镇南大法师”。恰逢后来位于神州东南的沧澜城遭受妖患,阴七杀便带冷寒星一同随夏元朗前往,叶洛凡则被留在将军府镇守。盖阴七杀素来溺爱冷寒星,却对叶洛凡颇不上眼,故有此建功立业之机,自然留给爱徒。
叶洛凡说的淡然,眼中却满是不甘。陈云径看出端倪,抚慰道:“英雄何患无前路,叶小哥身手不凡,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叶洛凡忽然想起什么,问陈云径道:“陈兄,你真是涵虚观的人?”
陈云径闻言大笑,笑罢直言道:“当然情况危急,若不谎称是涵虚观的人,怕有性命之虞,还要牵连我那两个朋友。”
“可你当日的那式护心诀,却是实实在在的涵虚观功法。”
陈云径摸不着头脑道:“什么‘护心诀’‘护肝诀’的,我一概不知。我只记得当日那丑八怪给我一掌,可自己毫发无损。后来我有想过,可能是他放水饶我一命。”
叶洛凡连连摆手道:“休得这么说代掌门,他最讨厌别人取笑他的相貌了。他的性格我了解,既然动手,绝对不可能心生慈悯。你身上那护心诀,是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如果陈兄确不是涵虚观的人,莫非与涵虚观有什么渊源?”
陈云径听他这么说,眼前顿时浮现出张九歌络腮横生的笑脸,还有他和自己说过的每句话。
“难道是他救了自己?”
叶洛凡见他沉默,不再纠结,转而问起他后来的行踪。
陈云径如实相告说三人去了瑶城游玩,却没有提及半点花月山庄的事。叶洛凡听到瑶城二字,眉头紧皱,批评起陈云径糊涂胆大。陈云径问起原委,他却说出和农夫不一样的版本。
“瑶城早先时候富丽堂皇,热闹非凡,的确是游玩的好去处。后来隐曜殿群魔肆虐神州,各大门派各自派人下山,除魔卫道。但人多手杂,难免百密一疏,有一漏网之魔逃窜至瑶城,为恢复元气大肆吞噬血肉,将瑶城生灵屠杀一空,惨状难以言表。”
陈云径听到这里,想起当日和彭扬在城楼所见。他一直以为那只是花月山庄为恐吓生人所施的障眼法,没想到一切都是真的。
“瑶城被妖魔屠戮以后,怨气冲天,厉鬼夜哭,其间暴戾之气萦绕不散,久而久之,便为世人视为不详之地,冷落荒废。凡去此地者,难有生还。陈兄居然跑去游玩,实在莽撞。”
陈云径不禁问道:“那魔头屠戮完一城生灵,现在还在瑶城吗?”
叶洛凡摇头道:“后来各大派都有派人前去查探,魔头早已不知所踪,徒留荒城怨魂。”
陈云径道:“魔头果然可怖,难怪修行之人皆要降妖除魔。”
叶洛凡道:“正是,这次沧澜城遭受妖患非常严重,夏将军的部下损失惨重,所以才会让代掌门和师兄一起前去。也不知他们处理的如何了。”
陈云径问道:“既然叶小哥放心不下,为何不自告奋勇一同前去?”
“以代掌门和师兄修为,平定妖患自是足够,我便留守在此也无妨。再说了,代掌门有心栽培师兄,我若厚着脸皮去了反而不美。”叶洛凡说到这里,见陈云径孤身一人,问道,“陈兄何以一人归来,彭姑娘和莽三兄弟呢?”
陈云径道:“他二人有私事要处理,故和我暂时分头。”
叶洛凡又问:“陈兄这次回南阳待多久?”
陈云径想起找寻刘子冀这档子事,头疼道:“可能要待个几天。”
叶洛凡喜道:“正好,这些日我颇觉无聊,陈兄若尚无居所,就随我一同回去下榻将军府,你意下如何?”
陈云径本欲辞以有要事在身,但转念一想,眼下寻人正无方向,若能想办法动用将军府的眼线,可能会有所帮助。想罢他对叶洛凡道:“既然叶小哥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咱这就打道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