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声天外的呼喊传来前，苏逆的意志真的已经崩溃了。他怀疑自我，否定自我，迷惘和悲伤，已然将他的理智揉成了齑粉。

但他脑海中一直还有一个问题，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这个问题留存在他脑中，他仅有的理智全部被投入了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中。

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自己到底要什么？

什么都想要是不是太贪心？这样的欲求不满，真的对得起那些真心实意为自己付出的人吗？

他真的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他就可以彻底解脱了。无论是死去还是继续活下去，至少他觉得这样自己不会再有疑惑和遗憾了。

这一点疑问，让他迟迟没能下手自裁。

终于，那一声似有似无的呼唤，像雷电一样划破了他的脑海。

“这个声音……这是……这是……”苏逆心底一个人影模糊地浮现了出来，“是你吗？楚楚……”

这一刹那，过往的一切全部涌入了他的脑海，一幕幕光景在他脑海中像是快速翻动的画册，一页一页光速掠过。

一点灵光，隐隐显出。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渴求的是什么呢？

他的步伐跟随着他的回忆，从紫血一族的山峦老宅，走到东南海域的静谧星夜，跨过桃花盛开的世外胜地，途径大雪纷飞的银白平原，最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熟悉的紫蕴仙岛。

他在回忆里漫步，那曾经的一点一滴，一幕一页，散落成了漫天的光团，他一边前行，一边看着自己曾经笑过哭过的样子，若有所思。

这一切的过往，此刻回望，都那般美好而难忘，甚至他此刻开始觉得那灭族之夜也不再可怖，因为若没有那一夜，自己也许不会成长得如此迅速，不会在桃源获得这么多，也许他的人生会单调不少。

已经历的，不后悔不多虑。

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脑海中的世界，回忆逐渐褪去，一个个人影在他身边浮现。父亲母亲、师父、楚楚、徐夜瞳等队员、迦楼罗、龙照烛等前辈，他们都围绕在自己的身边，脸上带着笑意，静默着，不多言。

已拥有的，不放手不抛弃。

是啊，好像这样就很好了。

明明这样一路走过来，痛苦虽有，却不及欢乐和愉悦多，这样的生活，不是已经很好了吗？自己又何必再为了那些他人的言语而动摇呢？

其实若是要说，他这一路走来，犯过的错确实也有不少，可仔细回想，身边的人，那些最信任关切自己的人，都没有因此责怪埋怨自己什么，人又怎么能不犯错呢？

先前那些让他绝望的，让他疑惑的，让他不安的，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化解了。

原来一切一直都挺好的。

……

……

所思颇多，实际不过片刻时光。

白发苏逆抽出了手中的银白长剑，看着面前的黑发苏逆面带笑意地倒地，他也看着黑发的自己，淡淡地笑了起来。

黑发苏逆的身躯已经开始崩解，连带着周围的世界也开始分崩离析。无数耀眼的白色光芒像是天河倾倒，乳白色的光海从天空降下，白光不断扩散，眼看着整个世界就要被吞噬变成一片空白。

黑发苏逆却丝毫不在意，他只是淡笑着看向白发苏逆，问道：“你最后到底想明白了什么？”

“想明白了我到底要什么。”白发苏逆笑得很轻松，脸上满是惬意潇洒的神色，“我现在才终于明白，原来我想要的很简单。”

“怎么说？”黑发苏逆问道。

“活着，继续这样活下去，和身边的人一起活下去，这就足够了。”白发苏逆笑着说，“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也确实很贪心，我想我珍视的人都能和我一起继续走下去；我想以后能继续变强，去给父母报仇；我想要多些轻松快乐，少一些痛苦劳累。”

“但这一切，其实都可以归结成一点，就是简简单单的和大家一起，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

“这就足够了，因为我现在所拥有的已经足够让我满足了。至于想要更多，那是人类的本能，谁不奢望更美好的未来呢？我们没人能否定这份贪心，因为这份向往美好的贪婪本身，也是美好的。为什么要去否定自己的内心呢？”

“所谓修行，修的是和天地一体，顺应天地，而人又何尝不是天地的一份子？顺应本心，这也是顺应天地自然，这份本心，无论是贪婪的，自私的，还是美好的，无畏的，都应该顺应它，顺心顺意，这才是顺应自然，这才能被称之为活着。”

“说的太多了，都说的有点乱了。”白发苏逆说到这里，摇摇头笑了起来，“总而言之，顺心而活，不对过去后悔，珍惜已有的一切，再想想更多美好的未来。不让自己的内心有负担和罪意，坦坦荡荡地活下去，这就是我想要的。”

“说的全是废话。”黑发苏逆朗声笑道，“不过倒也没错，以前在书上也看过，生活的真谛，终归还是生活。”

“人人都能想到，但不是人人都能明了，都能做到。”白发苏逆感慨了一句。

黑发苏逆的身体已经化作半透明的模样了，他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最后问了白发苏逆一句：“那你也可以离开了，但是你现在离开这里又能怎么样呢？你的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了，经历了这些之后再你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和母亲对抗了，你如果不能迅速斩杀她，那依旧是无济于事，让她拖下去，山下的大家也有危险，天兵的增援也说不准会出现。你能怎么办？”

白发苏逆思索了片刻，而后爽朗地笑了笑：“这就不用你多想了，我自有办法。”

“外面还有人等我，我就先走了。”白发苏逆说到这里，终于挥手和黑发的自己告别了。

“再见，苏逆。”白发苏逆挥着手，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无穷无尽的白光之中。

黑发苏逆的身体也终于消失殆尽了，在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脸上依旧带着那轻松而释然的笑意，看着白发的自己消失不见，他也笑着说道：“你好，苏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