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惜被人一拳打飞之后,在字面意义上的剎那之间,半空重整身形,抽刀出鞘,刀光瞬间如雷似电驰骋天地。亏得乘机偷袭的那位紫禁山庄刺客实在谨慎怕死得可怕,一拳轰出后立即以拳架护体,勉强挡下蓄势已久,猛烈难当的凌厉一刀,只见年轻人双臂血肉模糊,咬牙忍痛。
却见宁惜施施然落地,好整以暇地抹去嘴角血丝。左手不惯无刀,便随意捏了个剑诀的白衣人感知到用以冲破此间障眼法的血龙已经不见踪影,也不在意。
你有法术通天,我也有一刀在手。
宁惜右手紧握着老头子亲手铸造的「春霜」。
世人都说老人家每多偏爱幼子,黄庭院主当日在二徒弟黄梨决定学刀时大力反对,几乎大打出手,对于宁惜,虽然开始时仍是痛心疾首,渐渐便释怀过来。一双佩刀春霜秋露,名字是宁惜所取,再由老儒生亲笔赋名。篆书神意,接近大师姊被老人赞许为青出于蓝的静意一说。
老头子铸刀之时,火光冲天,小小丹室好似置身熔炉,饶是修为高如宁惜也险些热昏过去。迷迷糊糊之际,宁惜听得老头子低声唠叨,说剑撇开兵器用途,还有一层礼乐重器的身份,而刀却仅仅是杀人器物,心胸天然却低了一筹。
老二因为仰慕宁惜亡姊刀剑齐施的风采,几近入迷,甚至承继了那双阴阳刀剑,学刀还可说是情有可原。你老三当年不过五岁,记得姊姊怎生使刀?而且明明学剑资资不差,偏偏弃剑而取双刀,那不是明着要气死师父吗。
老头子自然完全没有怕热一说,一路察看剑炉火候,一路滔滔不绝,尽是抱怨,比起平日讲授儒家经典之时更加舌灿莲花。
宁惜并非句句认同,但都好好记住。
只见白衣人一振袖间,春霜刀身泛出无数道或粗或幼的雷电光柱,扭曲成了一道道转折如意的「雷鞭」,杀力如何姑且不论,架势上已经先声夺人。
常言道蓄势储势,一但倾壶而出,犹胜江河之日下。静意越静,动时越是动若脱兔,灵动莫测。
宁惜瞇着一双好看眸子,一横佩刀,将一腹怒气缓缓泻入经脉窍穴,再荟萃气海丹田,升华成为武人最为看重的罡气,属于对真气溢美之辞中最为上乘的一类。
怒气,指的是匹夫一怒。
罡气,那就是天怒了。
宁惜瞬间以凛冽刀光杀往不知好歹的持枪汉子,迫得后者避让不及,举枪格档的同时以枪尾连消带打白衣身形,把式算得一流。只是两人内力差距判若云泥,汉子挡刀之后连人带枪被震出老远,胸口气血涌得他几乎吐血,根本使不上其引以自豪,视为「见微知着」的枪尾巧妙变化。
原本透过六七式变招打乱年轻人攻势的如意算盘,登时沦为空谈。宁惜得理不饶人,飞身往前在枪身之上蹬出一腿,直截了当令汉子又飞出了一段距离。
藏身紫禁山庄多年,曾经为官府诛灭几尊一方祸害的「年轻人」因为内功精深,得以推迟衰老,实则已是甲子高龄,实战经验不可说不丰富。只是出战数十回,这位在山庄内地位不低的伐木人打的都是必胜之仗,不然也活不了这般漫长岁月。
以他谨慎性格,那里敢以沙场武夫遇强越强,以战养战的激进方式磨练武道,在宁惜面前早就怯了三分。只是他毕竟一生见过无数高手,眼界甚阔,不至于吓破了胆,立即扎好拳脚马步要上前救援。
伐木人虽然是一位高明刺客,却不使用刀剑,以拳脚之中一股内家阴力断折对方经脉,讲究的是以针穿纱,以小击大之术,是故曾经多次击败境界悬殊的对手。只见他准备好了要近身寻找机缘,为汉子空出拉开距离,使开铁枪硬破宁惜体魄的余裕,宁惜早就已经踢飞汉子,在伐木人一眨眼间欺近身来,于其面门上回敬重重一拳。
这回伐木人飞出更快更远,满目所见皆是血雾,原来连鼻梁都被打成几截。
与此同时,完整抽出佩刀后的顾雾月没有刻意抑压刀上的磅礴刀气,气势由原先的刀身方寸之地,迅速扩散至整个车厢。中年儒生为了隔绝马车内外感应,防止宁惜搅局的障眼法其实碍于其非真身降临,不算上乘妙法,与传说中儒家圣人的地界一说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法术令宁惜对秋露抽刀后翻天覆地的动静一无所觉不假,然而一位读书读出了大气象的读书人,如果连孔雀一个纯粹武夫都忽悠不了,还不如回家种田为是。如果儒生面对晓畅百家学问的谢文姬,或是对世间万物有着天然感应的覆面女子,仍然能够让车厢内外不通音问,才算是能与儒教先贤扳手腕的存在。当今之世,或许只有黄庭院主谢青阳有此神通。
儒生轻叹一声,似乎有点后悔施下了隔绝法术,反倒令顾雾月手中刀意得以疯狂堆砌,变得厚实无比,几有扶摇直上之势,就算冲不破此间禁制,要破碎自己的虚幻之身却非难事。
这双由黄庭院主用心铸造而成的佩刀,在读书人手里果然更能激发出小篆「赋名」内藏的刀意。交由宁惜这么一个鲁莽之人,实在暴殄天物。若是落在唐白霜,甚至谢文姬手上,定当走得更高更远。
至于顾雾月,身上褔缘气数已被宁惜隐约察知,从而青眼有加,但儒生觉得女子的心性相比之下,更为难得,大有潜质成为大道之争的柱梁之一。
只是仍须磨砺。
儒生手中夜明珠,宛如一面三教中人趋之若鹜的白璧,将秋露外放刀气缓缓吸纳进内,明月光泽随着气数入内,渐渐黯淡。直至顾雾月惊觉刀意飞快散失,早就没了劈出那一刀的意气,连忙回刀入鞘,才不致于害得刀上神意荡然无存。
此时此间,马车之内复又成为儒生如取如携的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