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雾月这一睡去,宁惜不愿将她安置在陈永乐宅邸之中,只好背着女子身躯回城。
好轻,宁惜脚下飞快,身形却稳,小心没晃着顾雾月身子。
他第一时间想到赶赴暗部据点,却在某道山野小径上被知了儿空竹截着。空竹说得吞吞吐吐的,总之暗部那边出了大事,主人已经动身前去处理,请三公子带顾小姐回杭州分院,那儿医药齐全,也有大夫常驻院中。
宁惜哪里有心和小男童解释顾雾月的异状,眼见另无他法,便转而往城里进发。小知了儿心思慎密,提醒宁惜如果对西门宜有所怀疑,主人处理暗部事宜后会写好报告要自己交来。西门宜想必顾虑发小伤势,不会在此时多生事端。
宁惜赶至分院,已是子夜,西门宜闻讯后立即出房,传令大夫备齐诸般药物,灵丹妙药切勿吝惜,又请宁惜和顾雾月进自己睡房歇息,亲厚可见一斑。分院众人听了均是暗暗心服,感慨两人真不愧是接近二十年的发小之情,对分院主的敬爱不由得又添了几分。
青蛇公子在外声名狠辣,但分院一众门人哪会在意,只知分院主有时候是心狠了点,可是大多是对着外人。
西门宜的侍女小名红棋,名字古怪,长得却不差,很有点小家碧玉的味儿,可惜不是宁惜喜欢的那类。帮着宁公子把顾小姐搬到床上后,红棋乖乖听话,出房去请小姐过来。
闭门之后,小姑娘轻轻咬了咬唇,这时候才懂得脸红。天啊,宁公子长得也太好看了吧,比起自家小姐尚要明媚几分,都可以与分院最美的顾小姐一争高下了。
红棋碎着步子离去。宁惜看着昏迷不醒的顾雾月,不禁叹了口气,他对医道一窍不通,又信不过小小分院的大夫,要不要空竹从都城请位名医来?但是现下除了王潼秀出手外伤,明白是眼睛惹的祸,寻常医者哪里懂得处理。
宁惜神情在烛光下阴晴不定。《黄庭》分阴阳两卷,修行阴卷者目有紫气,习练阳卷者则是瞳发金光。阴卷开宗明义写道,两卷俱成者为世间天人,双瞳紫金。昔年黄山派坐拥两卷《黄庭》,千年以来共有三位掌门跻身天人境界,修为皆是世间前列。不过老头子对写就《黄庭》的黄山祖师此言嗤之以鼻,说要成就天人境界,根本无须死抱着两卷道藏,大道终点不止一个,路径更有千万条。此点想不通,修为再高仍是井底之蛙。
而宁惜当然见过无须阴阳两卷齐全也能「开眼」之人,不然他一个月来也不至于奔波劳碌。那一侧眸子……她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机缘?开眼之后忽然间得以施展神通,或许是那名装神弄鬼的儒生动了手脚,或许是女子在生死关头蓦然开窍,宁惜自知想不明白,也不深究。
他轻轻为顾雾月拨开秀发,只见女子双目紧闭,呼息微见急促,胸口随着呼吸声一起一伏,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这回怎能不把顾雾月接到总院?懒理两位师姊如何反对,这可是一侧天人眼啊,说不定老头子可以再收一个徒儿?
宁惜坐在床边,就这样看着顾雾月。
当初许七巧偷偷摸摸的找到他,提起有一头小知了儿在杭州发现了天人眼的蛛丝马迹,原来是一位阴阳家仙师为朝廷查探风水宝地之时,无意窥见到一份深厚得难以想象的福缘隐藏此地。
飞蝉主人却没提及谁是有缘人,仅说宁惜可以趁此间有事到江南瞧瞧,因此宁惜初时还没抱太大盼头。
由于各种原因,宁惜知道有时候天人眼可以只开一侧,却哪里想到就是自己莫名看对眼的顾雾月。
王潼秀刻意点破顾雾月神似唐白霜之事,其实并非宁惜对女子青眼有加的因由。他只是觉得她有点儿特别,但是白霜,在宁惜心目中根本就不会有谁像不像她的想法。
这世上只有一个白霜。
宁惜苦笑道:「现下你我是名副其实的生死之交,算不算无可取替?」
说女子是世间唯一为自己梳过头的人,当然是宁惜口头哄人的言语。二师姊宠他宠得几乎连洗澡吃饭也要形影不离,有次险些要和白霜打起来,这才稍为收敛。这几年来二师姊在外情人换得飞快,在家却始终与宁惜亲密如故。
「可是我把你拖进这回事中,反而要你救我一命,我又该如何补偿你?」
白衣枯坐,笑意凄迷。
红棋跑了分院一圈,才在院外杂物房中找到了小姐。小姐手中捧着一卷古旧羊皮,听了红棋传话,微微一笑,唤她回去请宁惜稍等,自己寻到了有助顾雾月伤势的药方便来。
红棋哦了一声,原路折返,心中暗自纳闷。小姐不是几天来一直念叨着宁公子如何貌美,打趣要把红棋送给宁惜,害得自己还生了好一阵子闷气,怎么现下就不怕让宁公子留下推三推四的坏印象?找药方这回事,找个下人去就是了。
西门宜细听周围动静,确是无人窥伺在侧,才伸指叩了叩药柜柜门。喀啦一声,药柜从中开了一道口子,一名青衫童子从暗门中现身,向西门宜抱了抱拳。
西门宜低声问道:「那边的情形处理好了没有?」
童子恭敬说道:「师叔放心,弟子已经清理好了现场,赶在暗部来到之前,将三具尸身一并烧成灰烬。为了故布疑阵,弟子连马车和马都没放过。」
他顿了一顿,说道:「只是弟子没寻见那位沉剑宫供奉,心知不妥,完事之后赶到陈永乐处去问,才见到陈宅人去楼空,那个办事不力的雕道士在大厅上掉了脑袋。弟子猜想是孔雀下的手,不敢停留,快步回城。」
西门宜嗯了一声,问道:「你没有见到王小姐?」
童子摇了摇头,说道:「弟子一入门内,袖里的本命青蛇便吐出胆液,大概宅子被那雕道士作了手脚,实在不宜久留。」
西门宜面色阴沉,没在师门器重的师侄面前隐瞒大事,说道:「陈永乐是死透了,这事可还没完,尤其本座可没想到,他竟然能在宁惜眼皮子下伤到雾月,只怕要大大激怒宁惜,最终仍是我们吃亏。方才有头知了传来密报,许七巧竟然破例告诉我,城外的暗部据点被人一举荡平,把刘凡吊死在了茅房门口。若不是谢文姬,就是王潼秀下的手,这不是公然造谢青阳的反吗?那头肥猪特意泄露机密,自然是沈轻柔已经对我生疑,难道一个小小分院有底气反出总院?」
童子轻声说道:「如果掌门准备妥当……」
西门宜截断他的话头道:「仍是反不得。谢青阳一日在世,以当今天子与他数十年的交情,连十姓都动不得黄庭院。谢文姬、王潼秀得了一份极大机缘,自以为能够抗衡总院,行事并不理智。只是谢王两阀底蕴深厚,一时不至生事。五院若有如此实力,当年禁武令也无须托庇谢青阳,坏了多年名声改派为院。此刻我辈算是龙游浅水,风云未至,不得肆意而为。」
她拍了拍童子肩头,低声叮嘱道:「快快回去,要掌门莫要焦急,一切待宁惜离开此地才说。风雨前夕难得一刻平静,对本来实力不足以一争的本派反而有利。谢王两家狂妄,眼见早晚形势要变,到时候自有师尊大展拳脚的余地。请师尊千万提防你大师伯,必要之时,父子之情尽可舍弃,忘了甚么群聚狼生,独行狼死的屁话。当然,如果二师姊回山……一个瞎子又怎样争这掌门?」
西门宜浅浅一笑。「他老人家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了我这般好弟子,岂能功败垂成?」
童子点头答应,又一抱拳,闪入暗门便去。
西门宜继续凝神静读手中羊皮,竟全没把宁惜传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