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顾雾月剑路如风，砍削之时屡次破出一道道声响，却始终没碰到黄梨的一片衣角。黄梨步伐之间显然留有余力，动作细微，只在顾雾月改以双手直劈时出剑相迎，八十斤重的巨剑顷刻荡开。

剑法相差太远了。黄梨从不以剑力闻名，全因巧劲得以以轻制重，犹如猫捉老鼠般漫不经心，出剑轻佻。

但她有轻佻的资格。

当日江上，黄梨甚至没用上刀，单凭长剑便击退了练成《黄庭》阳卷的谢家家主。这份实力，即便是号称「陆地蛟龙」的王家家主，世族第一高手王琼也不过如此。

她所使刀剑是宁怜的遗物，身上所穿是宁怜的白袍……

顾雾月被逼死死握着剑柄，以免动辄被荡飞银剑。进攻之时，女子双手持剑的时候越来越多，却因此灵活不足，被黄梨轻巧身法避过。而黄梨轻描淡写的一点一刺，往往逼得顾雾月不得不撤去攻势，退开闪躲。

昔日她贵为杭州分院二把手，与西门宜常有切磋，从未落得如此下风。

这般全然受制可不成。顾雾月想起江上谢文姬的御水法术，一摆银剑，左手快速结了个印，随即一掌拍在地面上。只见一座高耸山峰顷刻冒起，直往黄梨胸前扑去。她说只须碰得她一片衣角，顾雾月心想，我的法术比武功可高明得多。虽说王潼秀借助阵法，曾经一指破去……

黄梨把她结印的动作瞧得明明白白，嘴角微微翘起。待那座山峰撞近胸前三尺处，她才一剑横扫崩碎山峰，顺势一腿踢在银剑剑身上，把顾雾月震开数步。

「从无人敢在我面前卖弄法术。既然以剑伤不了我，乱使小花招有何用处。」

顾雾月再想结印，却被黄梨剑剑抢攻手腕，无暇捏成手印，当下握成拳头砸向黄梨太阳穴。她的规矩是不让我碰到，只能剑指要害把我逼开……可这一着已经使了无数遍。这一回当黄梨举剑反刺，她如黄梨所愿收拳退后，同时伸手拨开浏海，紫金瞳中神光大盛。

只见银色巨剑上镀上了一层淡白光泽，继而幻化为炽热却低调的焰火，一挥剑间，连半空风势也似灸烧起来。

顾雾月试着把瞳术施加在剑上，果然那剑材质特异，受住了「影月」烈焰的灼热，随着她剑路纵横，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银线。真气御火素为应伊迩的绝艺，麾下神火堂好手却无一得传，顾雾月按照传闻依样葫芦，虽然难以控制火线，霎时间仍然把黄梨逼退了一步。

此时黄梨似乎才认真起来，剑光划破道道银线。白袍剑仙一脸玩味，像是想起了某人的手法，说道：「你在惜惜面前使过这招？」

顾雾月摇头。黄梨嗯了一声，说道：「那就好，你记好别在他面前使。」却没交代原由，拂出长袖，将剩余火花尽数卷起，空中恍如升起了一只只纷飞蝴蝶。

「你手中之剑，曾经与某人手中刀正面交锋。很可笑吧？陈永乐这样的废物，竟然能与天上明月分庭抗礼，虽然那不是真正的明月……可又有谁会在乎呢？每个人都习惯把人看成心中的另一个倒影，念念不忘的那一双眉眼……」

白袍剑仙举剑直劈而下，砍散了身前最后一阵热气。「天人眼，月亮，还有木人……真是伤人啊，这回连我也不能站在惜惜那一边了。可是若非为了他，我又为何要教你用剑？你的剑能给我理由吗？」

黄梨右掌拍在顾雾月肩头上，将她击飞一段长长距离。顾雾月发现自己开始能控制瞳术收放，这回放出剑上银焰，瞳里并无黑血流出，四肢百胲酸痛也不强烈，当下故技重施。

随着连番攻守，她渐渐跟上了当晚所见陈永乐的剑速，既迅且猛，抛弃一切虚招花巧往前搏杀，银光划出一道道长虹。

她的呼吸始终维持着不变节奏。忽然之间，黄梨的呼吸声从她耳边消失。接着是太阴长剑，以及白袍身影……黄梨滑进了常人所谓的「盲点」，到下一息呼吸，才在她身前咫尺处现身。可是紫金瞳能看见，尽管依稀不清，顾雾月目光已能跟上影子的动向。待得黄梨一剑划向她咽喉后，她闪烁着凶猛光焰的眼睛盯上了白袍。

「影月！」

光轮于弹指间扩散开来。顾雾月听见黄梨说道：「时机不对，与某人相比火侯差太远了。」

说罢下一瞬间，太阴削破了顾雾月的衣领。黄梨竟是一点足间便已远离原地，与顾雾月擦身而过。

「影月」最终形成灼热难近的圆月，黄梨却身处月轮的另一侧。黄梨转身反手一剑，直刺顾雾月后脑，务求每一剑都让顾雾月感受到死亡的压力。谢青阳说过人唯有身陷危难，方能奋发上进。黄梨由于修为，一生不曾经历苦难，但她知道死亡的滋味。

那是密云不雨的一个早上，他们说宁怜死了，可她不明白，他们明明没找到宁怜的遗体。

为此她险些和叶想容打起架来。他们在雾谷为宁怜立了衣冠冢，草草行了丧礼，她却不愿出席。世间之事，见之则有，不见则无，她不在乎真相，只求顺从天性。

现下她佩起了阴阳刀剑，好比另一个宁怜，也如宁怜般爱着师弟宁惜。然而女子一直在等待长夜到来，日月无光，那时她就会回到宁怜的身边。

她只盼到时候，惜惜会与她一同离去。

可时机未至，人间犹有光明……她始终如此认为。挡下我的剑吧，然后划破我的衣裳，那我才会觉得岁月有其价值。

太阴剑尖直奔顾雾月脑后玉枕，似是不死不休。

这时顾雾月出人意表地急俯身形，横剑砍向黄梨双腿。黄梨转而举剑下刺。顾雾月瞬间举剑上撩。

慢了一步，太慢了，慢得像蜗牛。辉月剑尖离黄梨胸前仍有三寸，太阴却已到了顾雾月颈边。

但顾雾月的剑变了。银剑离手，以御剑术直飞刺入黄梨心窝处。待得看清剑尖所刺，仅是白袍女子剎那间留下的残影，黄梨在薄薄晨雾后方再度现身。

顾雾月一推银剑剑柄，终于在电光火石间擦过黄梨右肩。

血光不曾如顾雾月所想般溅起。一头净白蝴蝶飞起，在半空里起伏不定，随风直上高空。

再看黄梨脸上，惊异欣喜皆有，随即大眼睛里尽是笑意。却见银剑随着一推之势，穿入黄梨身后一棵巨杉，抖落树叶如雨，势道之大，连同一条粗大树枝断裂掉落。

顾雾月飞奔上前，拾起树枝，只见绳墨规矩无不合意，与日前于藏书阁所读藏书上写要求一致，喃喃说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机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