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经历劳累之后,不管这种疲倦是来自身体上的还是来自精神上的,往往最想干的事情就是睡觉。其实这种念头很大程度不是出自自己的意愿,而是大脑感受到异样,为了自我保护而在人的潜意识中下了一个暗示,等到这道指令在表面意识成形,就算你脑子里还牵挂着某些事,“休息睡觉”的命令都会让意识强迫身体过滤掉这种想法——哪怕你牵挂着的是很想在短时间里就希望能解决的事情。
就好比雷脩,满口叨念的都是手环,满脑子想的都是想要得分,他其实很想立即出发再找新的目标,可是瘫坐在地上,脑子里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就躺下去了。其实他也不想,可是整条脊椎骨贴到岩石上,后背就像被人按摩一样,肌肉一下就松弛,虽然没有合上眼睛的打算,心说马上开路,但来自潜意识的困意,还是让他的眼皮子打架。
从他两眼一闭,到鼾声渐起,拢共不超过3分钟。但是等他再睁开眼皮子,这中间花费的时间可就多得多了,因为周围的光线已经完全暗淡。
他一觉睡得迷糊,对时间拿捏不准,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头顶上,模拟天空景象的成像板已从白天转成黑夜,雷脩抬头一看,竟然觉得景色很生动,而且很有层次感,明朗夜空繁星点点,纯白月牙跟细雾薄云作伴,从下往上看,让他有一种在远观一个人在间断闪烁的光点下,挥着飘带舞蹈般的感觉,就仿佛脑袋上方高悬的是真实的夜空。
不过在某些方面,说这片夜空是假的也不贴切。“月亮”和“星星”从上投下了略暗的银色,石林的岩石柱的棕红色在受到照射后,颜色反转,从本来的暖色调一下变成了冷色调。整片石林从视觉上就从火红变成清冷一片。
从光照、环境,以及被岩石地硌得酸疼得后背来看,雷脩总结,就算搞不清具体花了多少小时,但至少明白,从白云当头一直睡到日落西山肯定是毋庸置疑。
雷脩站起身子,做了个深呼吸来放松僵硬的肌肉。向上举起双手,把身体伸展开,只觉得老腰都要断了。等他把吸进腹里的气吐出来,肚子突然“咕咕”一阵动响。
腹中的空虚感光速朝四面八方扩散。雷脩意识到问题所在:他饿了。
饥饿感在扩散的时候尤为快,几乎是在人的胃发出讯号的一瞬间,这种念头就会从潜意识转移到表意识成型,然后从念头进化成一种急切的渴求。
雷脩立即就出发去寻找食物。
保险起见,他选择从遮脸围巾离开时相反的方向走。离开这片被石柱圈起来的空地,眼前的景象立马就恢复到跟来时一样,石柱的分布开始变得零散,没有规律。但是走了一段路程,除了石柱的形状和大小偶尔会随脚步向前而稍作变化,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引起他关注的地方。
要说“饥饿感”,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概念。在不同的情况下,它可能会完全把人的思想往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向引导。
这种病毒一样的概念之所以会在意识中扩散得非常迅速,其实很好回答,简单明了的说,就是驱使身体活动的能量不足,就好比引擎需要燃料,如果驱使身体所必要的能源不足,大脑就会发出抗议,产生出“是时候要加‘油’”的念头,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征兆首先就会从胃部叫唤开始凸现。
但如果缺乏能量的情况一直没有得到缓解,而且消耗仍在继续,那本来只是处于警戒状态的身体,就会慢慢陷入危机状态。如果是机器,那倒也罢了,最多就是烧完燃料,然后停止运转,再不济,弄个机器损坏或者报销,也就是极限了;但人不一样,如果一个人本来就饿着肚子,但却依然在不补给的情况下继续消耗体内能量,空缺的部分,就会从肌肉里面提取,等恶性循环到达临界点,人就会感到四肢无力。再往后,就是眩晕。
而所谓的让饥饿感产生不同走向的情况,也就是:是不是有个明确的观念,能保证自身用最短的时间把肚子填饱。
如果答案是“能”,饥饿感甚至会转化成幸福感,毕竟能吃是福,这世上还不知有多少人希望在看到对口味食物的时候,巴不得自己的胃能更饿一点才好;但如果答案是“不能”,那情况就复杂了。
因为这时候,人就会被一种莫名的恐慌感包围。
这种负面情绪一部分是来自身体生理反应,但占比不多,真正的源头,其实是来自潜意识对“如果身体超负荷,并且一直没找到吃的”这种最坏情况的假设。尽管自身可能还因为运动,所以没意识到,但无意识预知到死亡,而产生出的危机感和恐惧感,其实已经在潜意识里成型。人能不能在短时间把这一点从潜意识里挖出来看清,那就要取决于周遭环境的恶劣程度了。
雷脩本来从第3堡垒设施跑到砧武门前,体能消耗已经掉不少,在算上特瑞·帕德那档子事,更是令他精神受挫。在体能不足的情况下进入岩石地带,然后又是抢手环又是追蝙蝠……而且最倒霉的,是在关键时刻还杀出个遮脸围巾。要说拿到手环,一路艰辛也就不算赔本买卖了,可偏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连个手环零件都没拿着。
多方面的体能和精神消耗让腹中的饥饿尤为明显。在附近转悠了头十分钟以后,雷脩就感到腿脚发软,双手无力。
由于在一开始,雷脩就意识到该如何获取食物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所以他发觉意识深层里面的危机和恐惧的速度,也比寻常人快很多。
他摸了摸自己的胃,手指按压,肚子里发出轻响,随之而来的还有轻微的疼痛。
雷脩知道,这是身体里的“燃料”已经快要消耗殆尽的前兆信号。而四肢逐渐显现的无力感使他已经清楚认知到的,几乎变成实质影响身心的恐慌,也让他明白,再这么下去,大脑很快就要产生眩晕反应了。
得赶紧找到能果腹的东西才行。
他观察前方,头顶上的光线已经不足以照亮更远处,视野深处逐渐深沉,为了让风险降低,他转身向左。这边还算明亮,好歹还能看得见石柱的样子和地面的状况。就算还有人藏身于此,但只要视线还保持清晰,那至少在受袭的时候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改变方向,又走了大概两百来米,雷脩才终于从一无所获的状态中脱离。
他走到一根石柱跟前,目光不由自主被它的外形吸引。这根石柱长得很怪,不像这片地带大部分石柱,只是在高低或者粗细上有所分别,它的顶部很粗,而且圆滚滚的,单看的话,就是一颗不太规则的球体,但是从下开始,石柱却变得细长。笔直的柱身和肥圆的柱尖就像是拼凑在一起的,极不协调,只论外形,倒是像一根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火柴。
人饿着肚子,想象力也会被意识带偏,从而导致不管看什么,只要有一点点相似之处,都会把事物的外形跟吃的联系起来。所以雷脩驻足观看,是因为在他眼里,这根石柱更像是擎天站立的超级鸡腿。
从上到下观察,雷脩一步步把幻想的东西代入现实。肥美的鸡肉,涂上酱汁和撒上香料的表皮,在大烤箱里面逐渐变得橙黄,油脂从内而外溢出,然后向下滴落,就连鸡腿骨都考得热烫松脆……
当他的眼睛一步步挪到石柱的最低点,美好的幻想突然被观察到的东西撼动了一点点。他看见石柱脚部地带的周围的一圈,是朝下洼陷进去的。范围不大,也不明显,但确实以微弱的幅度倾斜,和地面分开,产生凹凸感。
雷脩靠近,又看到洼陷部分的更下面,是一段裸露出来的岩石断层,透过这里,可以隐约看见石柱埋在地下的一小部分。
石柱的这个部分就不再像上面那么完整光滑了,地下的这一小块就像植物腐烂的根茎,不仅面目全非仿佛被敲打狠砸过,甚至还留有大大小小的洞眼。
好奇心作祟,他靠得更近。然后,在洞眼附近的阴影之下,他发现活物的迹象。
雷脩一个猛子趴到地上,也不用武器试探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是不是有危险,直接上手,把胳膊探到断层下方。饿到这份上,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细节,当发现异常的第一眼起,他脑子里就认准,不管下面是啥,先揪出来再说。
他眼疾手快,那东西本来半个身子在洞眼里面,只留一小截屁股在外面,而且雷脩动静很大,这东西几乎瞬间惊到,一下子就往里头钻,可就算这种接近极限的逃生速度,仍然没能战胜雷脩求食心切的欲望。
他几乎瞬间捏到一个细长的东西。手掌上凉凉的,还有点滑腻,总之就是让人感觉有点不舒服。他一发力,揪住这东西的尾巴就向后一拉,这一使劲,居然有点阻力。不过这种挣扎在人的肌肉的爆发力下显得很徒劳,雷脩用体重当牵引物增加力道,一下就把它从那片断层下面拉到外面。
在拉出来的那一刹那,雷脩掌心突然感到异样,手里突然多了一股仿佛把湿皮给撸下来的感觉。之后,他就觉得手里好像握了一把干粉,只是很快又变成沾了一掌心粘稠液体的感觉。在同一时刻,一种极度恶心的感觉油然而生,本能地让他松开了手。
那东西掉在地上。雷脩看清它的面目,是一条半米长,浑身青灰色,如同蚯蚓一样的生物。这条长虫在地上不断蠕动,身体像发疯般来回摆。
雷脩定睛一看,青灰色长虫身体的三分之二处,现在已经断开了,外面的一层皮被扒拉下来,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软体部分。再一结合手上的异样,他明白了,原来是把人家的表皮给扒拉下来,难怪会这么恶心。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长虫近乎断裂的尾巴部分,又发生变化。雷脩抓它的本意是想找食物,但是当他看到这股变化之后,一下就根绝了这种想法。
只见长虫尾部的青灰色鼓起了无数的凸点,就仿佛无数的鸡皮疙瘩,然后表面就变得五颜六色一片。尽管光线不算明亮,但是还是能看清,这颜色很不正常,近乎诡异,而且还在随着长虫蠕动而改变。
从脱皮断裂的地方,流出了一小片液体,就像是绿色的脓。这不看不要紧,一仔细看,雷脩竟发现,这绿色液体中居然全部是密密麻麻的卵一样的玩意。
长虫蠕动,地上的液体增多,很快,褪下去的皮就像穿裤子一样,重新被拉上来。等到彩色的部分蔓延到伤口,断裂的部分就完美地缝合在一起,很快就治愈如初。
长虫身体表面的颜色变化仍在继续。上半身也出现凹点,然后变得花花绿绿一片,并且随着颜色改变,它也像一条蛇一样昂起了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