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软的土壤散发着植物的气味，但是本来的清香却被深处传来的，类似排泄物的腥臭味给搅黄。这种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反而显得更恶心。

雷脩下到巢穴里面，当即就测量坑洞的宽度，不过是在地下，能见度比地面上更差，几乎可以说睁眼瞎，所以他只能盲人摸象，用手去摸去试探。

左右徘徊，原地摸索，接着又上下测量了一圈，他心里就有了个大概。洞穴宽4米，坑洞壁上，有一层黏滑像是胶水一样的玩意，也不知道是寄生苔乌贼身上的分泌物还是什么；高度大概在2米多，因为拿蓝白砍刀向上一戳，就到顶了。

“但愿这里的空间足够让两个人藏身。”

雷脩跨出一步，一脚就踩在一滩积水上，水波荡漾的声音不大，但由于地下环境狭窄密闭，所以现在显得格外清楚。甚至还有了回音。

“这要是听不见，那就是我们活该被干掉。”雷脩蹲下身子，手摸到脚踩到水的地方，然后两只巴掌当铲子，挖起一大湿泥就开始搓揉。

接着，一把冰冷的铁器悄无声息架在了雷脩的肩膀上。

“是我。”雷脩小声说了一句。

尽管他看不见对方，也没听见对方的脚步声，但肩头感觉到的那弯弯的触感，马上就认出装备主人的身份。

“幸亏你没有跑远。”雷脩手上已经沾满湿润的泥土。

黑暗中，对方并没有答话。

雷脩见樱茱不说话，内心也理解她的谨慎——就算抛开不知是敌是友的立场，光是自己跳下来，像是未卜先知一样，用平静的口吻对她说话，就足够让她竖起防线了。

但现在，并不是跟她解释这些无关紧要事情的时候。

雷脩站起来，二话不说就把手上的泥巴对樱茱身上抹。

“干什么啦！”樱茱这才出声。

雷脩心说这怎么叫得跟自己在非礼你一样，老子是那种趁火打的人吗？再说了，你不是还穿着抵抗磁场的盔甲吗，摸两下又不会掉块肉。

樱茱就要往后退，雷脩却一把握住了她的刀，不让她跟自己拉开距离。他也不想浪费时间跟她解释，就这么把樱茱的刀拉近自己的脖子，然后径直让刀零距离贴在自己的皮肤上。

“这种时候我不会说什么‘请你相信我’之类的屁话来让你放下戒心——如果不相信我的话，你现在只要往回一拉，我的小命就是你的了。”

这么一开口，雷脩感到樱茱一下就僵在了那里。

“你——”樱茱小声问，“你也被他们弄下来了？”

“算是吧。”雷脩含糊其辞。

“别糊弄我。”

“我说我是为了帮你才跳下来的，你信吗？”

樱茱沉默。

“所以这类的话还是省省吧，问得越多反而越心虚。”雷脩在樱茱的身体上下，把泥土涂了个满满当当，之后，又在地上捧起一大把湿泥，如法炮制开始对自己身上抹。

樱茱把架在雷脩脖子上的回旋镖撤回。

“说帮你其实不太准确，我是来还你命的。”

樱茱似乎很小声地呼吸一窒。“你到底想干什么啦？”她问。

就在她刚问完话，坑道的深处，传来了厚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的摩挲声。由远到近，逐渐转沉，像是巨蟒游地，又像是巨兽穿梭，紧接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腐肉味吹了过来，整个坑道内瞬间就被这股腥臭味给填满了。

雷脩胡乱一抓，也不管抓到的是樱茱的手臂还是什么，拽着她就往坑洞壁那去。

“身体贴着坑洞壁上的泥土，越紧越好。”雷脩急忙叮嘱，“呼吸声也压得越低越好……妈的，忍住不呼吸最好！”

樱茱似乎还有点抗拒，甚至甩开雷脩的手：“我知道那是乌贼，难道你说的帮我就是这个？”

雷脩心说她果然被那两个人蒙骗了，明明自己身处险境，却竟然毫无察觉。“我他妈能不知道这巢穴里有乌贼吗？”他心中大骂，“但问题是你知不知道，除了乌贼，这里面还有一个圈套在等着你？”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口头解释，可那庞然大物耳听已经到了近处，一出声，只怕就要功亏一篑。

没办法，雷脩直接抱着被樱茱一刀砍死的决心，一下就朝她扑过去。樱茱也没想到雷脩会做出这么突然的举动来，她来不及招架，整个人就被雷脩扑了个实。

尽管樱茱身着抗电磁场的盔甲，但雷脩跟她贴到一块，体重还是被他压过一头，再加上事发突然，樱茱一个踉跄，就被雷脩给扑得撞在了坑道壁上。

雷脩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正面贴在樱茱的身上。虽然看不见，但从感觉上判断，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和樱茱是面对面贴在一起的。

他低头窃窃私语道：“千万别动。”然后就准备翻个身，从樱茱身上挪开。

但他人还没动，离他们没几米的地方，立即传来“轰隆隆”的巨响。臭味瞬间浓厚了一倍不止。雷脩立刻停止动作，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接着在恶臭味当中，一阵阵粘稠的液体，就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倾泻过来，不断拍打在自己的身体上。

那感觉就像有人在背后拿过期的胶水泼他似的，不仅味道难闻，而且十分恶心。

“我可以对付得了——”

雷脩胸脯一顶，身高比他矮半个头，脸抵在他胸口上的樱茱，立马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心道：姑奶奶，我要是想帮你挡怪物的口水，哪会花这么大功夫？

但想归想，嘴上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幸好，樱茱并没有反抗，或者对雷脩有点越线的行为给出一脚飞踹。她被雷脩用胸脯顶了一下以后，就乖乖贴在洞壁上，一声不吭。

持续了十几秒，“轰隆”声才减弱。黏液喷洒的势头也势趋平缓。黑暗中，庞然大物似乎因为并未在这里发现什么异常，所以逐渐离去。那种摩挲游走的声音渐渐远了，变得空洞，几乎同一时间，空气中的腐败味道一下就散了。

雷脩听到樱茱松了口气，感受到她的肩膀也因为放松而垂下，她两只手攀上自己的胸口，似乎想把自己推开的样子，十根手指一动，挠得他发痒。

如果是正常场合，跟樱茱这样漂亮的女孩面对面贴在一起，而且还被她双手抚着胸口，哪怕是隔着一层装甲，雷脩估计早已经心猿意马了，可现在，事关测试资格——搞不好还会牵扯到性命，他反而出格地冷静。

雷脩赶忙捏住樱茱的手，掰开她的掌心，用食指在她手上比划几下，告诉她现在仍然不可以动。

指尖才刚停下，雷脩的身后，一道冷冽而急速的气流，几乎贴着他的后脑掠过。“噗嗤”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深深刺进了土壤之中。

尽管背对着，雷脩依然可以感受到，刚才那掠过自己后脑勺的玩意的体积，有多么粗壮。

他觉得，那应该是某种节肢动物的足。

樱茱这回彻底安静下来。雷脩的手被她不经意间反握住。坑道内，一时间静得吓人。于是那深处黑暗中，身躯庞大的节肢动物收回长足的声音，几乎每个细节都清楚地传进了两个人的耳朵里。

鼓点一样的脚步声远去，那应该是巨大节肢动物移动时发出的声音。

雷脩如释重负，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等他放松下来，认知和理智才如数复位。赶紧松开抓住樱茱的手，整个人朝后跳开。

气氛略显尴尬，雷脩不知该怎么解释，就刚才来看，自己的动作对于一个姑娘家家来说，确实显得有点轻薄，尽管那是无奈之举，可面对面、手拉手，身子贴身子却是不争的事实。

正当他哑口无言，找不到适当的措辞，樱茱先开了口。

“那是什么？”她小声问。

她一开口，雷脩就好受多了，至少自己有个话茬可以接了。“具体你都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了。”他交待道，“但是全部都是用来对付你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既然他们让你进来，就有把握确定你出不去。”

“怎么会？这一切——”

这回换雷脩来打断她了：“他们早就预测到了一切状况。当你自以为按照自己的意愿进入巢穴，就已经入了他们的圈套。如果你刚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两只怪物会让你在措手不及之间丢掉测试资格。”

雷脩心道：但其实不论你下不下来，都会失去资格。但他没说。同时心中也暗道，那两个自以为得了好处的家伙自求多福吧。

“你——”樱茱拉长了声音，“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本来我是不知道的，我也是在看见了你们双方显露手段之后，才胡乱猜到了个大概。”雷脩道，“既然唱歌的那个没出来，就不能排除乌贼发狂跟他的联系，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如果他可以使一只大家伙发狂，那么也有可能使更多的发狂。”

“双重陷阱……让我认为下面只有一只寄生苔乌贼……所以真正大意轻敌的人，原来是我……”樱茱自己嘀咕。

“你明白就好。”雷脩感叹这女孩确实机灵，随便说个几句就知道原委了。

“可你——”

“想问我为什么猜得这么准——明明路上表现得像个傻瓜？”雷脩第二次打断她。

樱茱“唔姆”了一声。

雷脩气结道：“那是因为你自己单方面这么想而已！告诉你，老子可聪明了，别说这些了，我还知道，你现在在想着，在这里等到天亮，然后再上去，报这一箭之仇，对吧！”

雷脩手指头点在樱茱的头盔上：“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但实话告诉你，现在行不通！”

“为什么呀？”樱茱没有否认他的猜测。

“你相不相信我？”雷脩不答反问。

樱茱又“唔”了一声，应许。

“既然相信我，那就听我的。”他道，“现在没时间了，不管是对你对我还是对上面那两个家伙都是一样。要是你以为，咱们的麻烦只是这巢穴里的两只大怪物，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然后他也不多解释，直接就问樱茱，关于巢穴构造，以及寄生苔乌贼在巢穴中移动和习性的情报。

樱茱将重点全部精简化。雷脩只觉得她性格古灵精怪，但没想到口才也不俗。几句话的功夫，雷脩就靠着她的情报，把巢穴的情况给摸透了。

按照樱茱给予的知识，寄生苔乌贼的巢穴可以分为“主线路”和“分支线路”两个部分。前者是乌贼用身体开拓出来的通道，较大较宽，是巢穴的主干道；后者则是乌贼用触须挖掘出来的通道，较小较窄，是巢穴的分支，用作储藏猎物。就好比一片叶子，“主线路”是主叶脉，而“分支线路”就是大大小小的分支叶脉。

雷脩点头道：“我来当诱饵，你在后面判断情况，根据位置来指挥我。”

“啊？”

“既然你懂得比我多，那这个任务就非你不可了。”雷脩解释，“根据听取主道声音跟我们之间的距离，来判断两只怪物的方位，如果靠近，你就发出信号，我们同时躲进小通道，等大家伙从大通道经过，跟我们的位置发生错位之后，我们再出来；假如我们其中一人不幸被发现，那另一人就得制造动静，吸引大家伙的注意力。这样交替配合，一直到找到出口为止。”

雷脩掏出悠悠球，把牵引绳拆下，一头递给樱茱：“你的指挥信号就是拉这条绳子。”说完就大步流星向前。

“等等！”

雷脩皱眉：“还有啥想说的？”

“不……”樱茱有些吞吞吐吐。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雷脩催促。

“那些演戏的桥段，你看穿了多少？”

“这个啊，说不上‘看穿’，是你自己无意中露出来的线索把真相吐出来了。”雷脩随口答道。

“线索？”樱茱问，“不会呀，应该都很完美才对。”

“我问你，从我被你救下，到火堆前醒来，已经过了一天了，对吧？”雷脩道。

“咦？”

“有必要那么惊讶吗？所以我说，看问题别光顾自己，也得从别人的角度来思考，这样才全面。”雷脩小拇指挖鼻孔道，“你知不知道，进入这个丛林地带，算上你救我的那一次，老子已经躺了三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