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脩认为,流泪的女人就好比生病的病人,不能乱医治,得找准病根原因,对症下药,才能得到缓解;要是胡乱安慰一通,不小心触发了她身体里面的某个点,那爆发出来的,说不定就是狂风恶浪了。
正所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在这种情况下,雷脩尴尬又无奈,平日里接触到的女性,除了云跃之外就没有别人了,所以自己怎么可能知道安慰一个莫名其妙就流眼泪的女人的方法?
这真是快要了雷脩的小命。
他举棋不定,不知道现在是该道个歉好,还是问问她到底为什么突然流泪才对;想要开口,又犹豫,心想万一樱茱真是被自己说哭的怎么办?那再一说话,指不定她眼泪会不会变得跟喷泉一样。
虽然这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但想到这可能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弄哭一个女孩,心里的罪恶感突然变得比在胡子老爹的咖啡里面放胡椒面还要严重。
“诶,你——”
雷脩本来脑子里面的话就像周围飘动的白色薄雾,看似很多,不断回旋缭绕,但真的张开嘴的时候,感觉就好似用指尖去触碰它们——还没等碰到就已经散掉了。所以这些话也是,到了嘴边却突然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没有关系。”樱茱既没有别过头,也没有擦拭那两道泪,看着雷脩,也不在乎情绪是否被他看光。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倒是让雷脩一愣,他没想到樱茱居然主动开口了。
“什么?”雷脩纳闷,在他的想象中,被话语刺痛的女人,表现出的态度应该只有两种:一种是看着你,面无表情,但仔细看,眼神却能把人生吞活剥;至于另一种,更简单,伸出食指指大大路,然后一个“滚”字包罗万象。
“放心,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樱茱道。
表面上,她说得很明白,雷脩也一听就知道她的意:这是她自己的问题,他用不着道歉或者安慰,但至于樱茱这一回是欲擒故纵,还是坦诚布公,他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有一点已经很明晰了,这女孩非常擅长主导事情的走向,只言片语之间,不费多大力气,就可以反客为主。而且还十分自然。
这样的人,如果是己方盟友也就罢了,但如果是敌人,确实是件令人感到胆寒的事。本来看她忽然两行泪淌下,雷脩多少还收敛一点,但是现在看来,还是警惕一点的好,谁知道这女孩是不是还藏着什么手段。
“从乌贼手里救我一回的人情,现在已经还给你了,咱们两两不相欠,那就有缘再碰面。”雷脩道。
除了还清樱茱的人情,以及为了躲避后面的追兵,想要赶紧离开丛林地带之外,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打心底不想再跟樱茱捆在一起,就不提她那以假乱真的演技、鬼灵精的性格,主导局势还有抢话什么的都信手拈来了,光是她的本事,就足以让雷脩想要远离,毕竟,经在两个板块的历练以后,他已经开始相信,在这场测试中,能力越强的训练兵,被盯上的概率就越大。
樱茱是这样,而瑞蕾奥也是如此。
一想到螳螂女,雷脩下意识更对樱茱敬而远之。
雷脩刚想走,却被樱茱唤停了脚步。
“干什么?”他小心翼翼问道。
“不想知道我在巢穴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吗?”樱茱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哭腔。
又来了,雷脩心道。这种仿佛真的具有读心术一般,分分钟能料到别人内心在思考些什么——甚至还能就思考的问题精准发问的本领,还真是有够唬人的。
如果说雷脩不想知道,那肯定是骗人,一个绿手环资格的人,不仅是一支队伍的首领,更敢于直接下令指挥,去对抗巅洪这样具有“后门”的特殊权限的人,虽然她现在的确是失算,但这并不能掩盖她已经迫使一名教官出手的事实。雷脩清楚,不论樱茱说什么,都肯定不是空谈,基于她的经历中所汲取出来的消息,肯定都是重要的情报。而自己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处境下,这些情报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说不定,结合樱茱的消息,甚至可以一举知晓拉奥·G和照藏这群人,以及他们背后那群人的目的为何了。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比起回答“想”或者“不想”,首先应该思考到,为什么她突然之间又拿出这个话题来了?尽管她确实说等到了地面上之后,就说出关于“经历”的事情,然而,自始至终,自己根本就没有表现出对这个话题有兴趣。
而且,他说“开溜”的时候,完全没有对她开玩笑的意味。樱茱很聪明,所以也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装傻,在自己面前仍然扮出一副天真的样子。
试探?还是她在暗示,有意想要留住我成为盟友?还是说,经过这一系列屁事,看上了老子的天才头脑?
于是,樱茱一句简短的话语,在雷脩质疑重重之下,在他心里逐渐复杂化,仿佛成了一座没有出口也走不到尽头的迷宫。
尽管雷脩并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但毋庸置疑,不论说“想”还是“不想”,都是上了樱茱的套,就算表面上是跳出了现在的困境,但很快,思绪就会被困到另一个死胡同。到头来,没有分别。
而想要摆脱樱茱的思维模式,拿出另一套方法来来跟她对抗,那就必须做得彻底,得从根本上完全甩开她,才能不会被她用擅长的主导局势的方式掐住命脉。雷脩想了想,暂时思考出了两条对策。
第一种方法,二话不说,直接撒腿离开,表现得完全不留恋的样子。
而另一种……
“你是从丛林地带另一侧的版块进到这里来的,在那个版块里面,你是不是遭遇了跟这里类似的事情?”
另一种方法,便是顺藤摸瓜,在对方没进一步动作时予以反击。用逆向思维,既然樱茱现在在等待自己的回答,那心中肯定已经有了一套措辞,如果自己能在她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前,抢先一步猜中,不谈能不能获得优势,但至少能把局面扳平。
果不其然,樱茱那好看的细眉毛向上一挑。动作虽然微小,但雷脩还是一眼便发觉。
雷脩见自己虚张声势起了效果,便趁胜追击。
“就像丛林地带那些一个接一个被颠洪干掉的训练兵一样,你在首个板块区域,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况。”
“怎么突然这么认为呢?”樱茱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更像在等雷脩发话。
“猜测、推论,还有你所谓的‘经历’,都在暗示你并非头一遭碰上这类事了。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答案,那就代表你已经把自己的遭遇总结成了情报。”雷脩如数回答,“而且,你在之前的版块区域里面,碰上的‘局’的大小,远不及丛林地带的‘局’。”
“荒野地带。”樱茱眨巴眨巴眼睛,说道。
雷脩有些诧异,心说这就承认了?这么一来,岂不是代表自己正中靶心,完全猜到她想说的话了?
他再一看樱茱的表情,又觉得不对,不禁又想,难不成她想告诉我的并非关于“经历”的事?
没办法,雷脩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继续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在荒野地带,根本就没有教官出手,不管是暗算、设计、陷害,还是拿着超出训练规格之外的装备对付训练兵众,全部都是一个人搞定的——一个身为巅洪同伙的人。”
“都说对啦。”
“所以你这么一个聪明的脑袋瓜,才会在这里犯下错误——你没有看到教官出手,所以就忽视了这个问题。”雷脩加重声音,明示樱茱别再跟他玩过家家了。
往往那些容易被人忽略、看不见的问题,才是影响到事情大局的关键。
“在荒野地带的时候,的确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就被淘汰掉了。你猜得基本都是对的,确实有一个人用了跟巅洪相似的手段,导致许多人直接被淘汰掉了。但是有一点我很搞不懂,为什么偏偏受袭的都是特别厉害的人?”
“特别厉害?你是说都有手环?”
“字面意思啦,就是很厉害。假如只是为了序列排名,只去袭击那些戴着手环的人就好了呀,可为什么连没有手环的人都算在里面了呢?”
樱茱的意思雷脩懂,她是在说,不是实力强大的人就百分之百可以拿到手环。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也许只是无差别攻击吧,刷掉厉害的,到了下一层就没什么阻碍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现在才想问问你,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看法?”
“没有。”雷脩老实表示。
“我有哦!”樱茱一咧嘴。
雷脩一阵无语,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又哭又笑的家伙。
“起初我的想法的确跟你一样,但是经过了这里的一大串事件以后,我很确定,他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想要无差别淘汰人这么简单。”
雷脩竖起耳朵,心说难道自己之前猜对了?这暗地里难道还珍藏着什么阴谋?
“玛奇萨有一点是对的——这一次最终测试确实非常奇怪。首先,不论是在荒野地带还是丛林地带,那些受到袭击的训练兵都有一个共同点:淘汰的时候都已经失去了意识。他们没办法呼喊,也没办法求助。至少我碰见的,没有一个人例外。想要得救,他们就只能等待训练基地的人观测发现,然后派出援手来帮助他们。”
“有什么奇怪的?你自己不是都说过,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外面的看在眼里吗?”
“哎呀,你怎么这种时候突然脑袋就不灵光了?明明都知道有教官插手进来了,想要修改或者掩埋这些事情对那帮人来说,还算得上问题吗?”
雷脩瞬间犹如醍醐灌顶,樱茱的话就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刀,此时此刻刀尖垂下,一下没入他的头骨。
“为了什么呢?”雷脩忍不住问。
这回樱茱却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但是他们的确为了某种目的在抓人,”她道,“而且目标都是训练兵中的佼佼者。”
“所以……”雷脩打量樱茱,“你在荒野地带集结了一支队伍,目的就是为了在丛林地带里面反扑他们,然后套出情报来?”
樱茱没有否认:“都因为我忽略了教官也会出手的这个问题,觉得这整件事仍然在测试的允许范围之内,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之后的碎碎念,雷脩没有听进去多少。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于这个像是流沙一样,硬生生席卷进最终测试,并妄图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目的的势力的事情。
假设这帮人,也就是拉奥·G、照藏、巅洪,帮助他们的教官,以及他们背后的那股势力,真的正在最终测试里面密谋某种事情,从而出手袭击并擒获高水平的训练兵,那这背后牵扯到的,可就大发了。
这问题已经不止停留在关乎某个人或是某个势力上了——局限性太小了。能让训练兵携带正是规格的武器,能让教官违规插手袭击训练兵,甚至能将外层设施的监测都隐瞒修改……这种庞大规模的计划和行动,已经足以牵扯到多个主柱上层的大势力。
又或许,整个黑钢巨柱都会受到其影响也说不定。
“如果想更加效率,那股势力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派系的教官出手呢?”
雷脩的自言自语被樱茱给听了去。
樱茱回答他道:“可能是不想过早暴露,引起冲突吧?”
雷脩看了她一眼。
樱茱继续道:“这帮人的手段再厉害,手上的权利也还没大到可以直接影响整个黑钢巨柱吧?否则干嘛还要费这么大心机,直接来硬的不就行了?”
“你是说教官之间的派系之分,导致他们现在分成两派,而干坏事的那一派,因为不想引起冲突,暴露计划,所以就畏手畏脚的?”雷脩想了想,觉得倒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这些教官就把大量正式规格的装备发放给拉奥·G、照藏、巅洪这样过的人,让他们来执行,而这些教官,只要做最低程度的善后工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