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敛红烟，

垂竿向绿川。

人疑天上坐，

鱼似镜中悬。

碧水东流，湍流不绝。

两岸峭壁如削，松柏茂密，猿啸鹿鸣声不断。

江心一块巨岩上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妪垂钓，她容貌清癯，鬓发皆白，头带斗笠身披蓑衣，侧卧在石上，似在假寐，被风吹动的蓑衣下露出白色袍服，衣角绣着太极图纹。

老妪身边盘膝坐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女童，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齿白唇红，梳着俩个小抓髻，也披着一件小蓑衣，守着斜插的钓竿，盯住江水上沉浮的鱼漂发呆。

“师父，有鱼咬钩了！”女童见鱼漂上下抖动，突然醒过神来，扶住不断抖动的钓竿，口中大叫道。

老妪缓缓睁开双眼，目中似带流光，她一甩衣袖，不慌不忙坐起身来。

此时钓竿已经被拉得弯曲，鱼线绷得笔直，江上水花四溅，水面下黑影晃动，似有一只巨物不断挣扎。

老妪来到钓竿前，左手挽着衣袖，右手将斜插在巨石上的钓竿拿起，轻轻一扬，水下的巨物轰的一声被提出水面，却是一条半人多长红身金纹的鲤鱼。

这鲤鱼嘴中长着细碎的钢牙，头部状如龙首，乃是一条龙鲤。

老妪收了鱼线，将龙鲤提到面前，吹了一口气，只见这龙鲤转动眼珠，吐出一个巨大的气泡，身子迅速瘪了下去，缩到只有巴掌大小。

气泡中混沌一片，老妪用双指捏一个法诀，向自己两眼一指，双目射出两道精光，驱散混沌，只见里面有一条蛟龙盘旋，围绕着一个男婴。

这男婴抱着一册金色书简，正自蜷曲入睡，周遭雾霭缭绕，有无数物件载沉载浮，形状古朴却看不分明。

老妪微微摇头，一挥手，龙鲤脱钩而去坠入江中。

那气泡收回鱼腹，龙鲤恢复原状遁入水下，晃动尾巴拍起几点浪花，摇曳着向下游而去。

女童这时已惊得合不拢嘴，问道：“师父，刚才那个是什么？”

“龙首鲤身，叫做龙鲤。”

“那，那个泡泡是什么？怎么里头还有一个小孩？”

此处不是人间，乃是西玄洞天。

这老妪是王屋山掌教真人谢忘机，道号云华散人，女童是她的弟子云玄素。

别看云玄素模样幼小，其实肉身已经二十三岁，她十二岁拜师学道，进境神速，十八岁就炼成元神。

如今这元神还是六七岁孩童之状，需要今后不断修炼才能慢慢长大。

刚炼成元神本来是不能离开身体的，但如果有师长护持，就可以在洞天中遨游，如同坐船一般，被称为“受渡”。

古代仙人故事里经常有某某受渡成仙，其实这人至少要修成元神才有这种资格，否则魂魄太弱，留在洞天里时间一长，肉身就会死去。

洞天不比凡世，是介于人间和仙界之间的所在，人的肉身无法进入。

谢忘机道行高深，可以带着弟子神游，她与云玄素从王屋洞天顺着渭河来到西玄洞天。

西玄洞天在秦岭之中，经过多年扩张已经将华山和渭水下游囊括其中。

这种扩张当然是主管洞天的仙人所为，但仙踪难觅，如果对方不想让你看到，就算站在眼前也不可得见。

谢忘机换了鱼饵插好鱼竿，又侧卧下来，说道：“这个说来话长，可记得《饮马长城窟行》？”

“记得，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师父可是指这四句？”

云玄素声音清脆，伴着淙淙水声别有一番意境。

见弟子明白自己的意思，谢忘机点头道：“不错，这便是典故'尺素传书'的出处，信使用鲤鱼状的木盒陈放素帛家书，刚才那条龙鲤也是一名信使，送的却是转世到帝王家的仙童。龙鲤腹中的气泡是仙人给帝王托的梦，这个仙童有蛟龙相伴，应该是托生到一位王爷府中。”

“那师父为什么要把它放走了？”

“钓梦之事扰乱天纲五常，当有天谴。此次是为你师姊换得一凤雏女，刚才这个却是个男孩。”云华散人说到这里，微微皱眉。

自古天谴多是折寿降灾，她阳寿将尽，只希望这次的事由自己一人承担，莫要祸及山门。

“刚才那个小儿怀抱书简，应该是个读书种子吧。”

“猜的不错。我这鱼饵只有龙鲤喜欢吃，而龙鲤所送的都是帝王宗室之梦，前日卜得了一课，当应在其中。”

“水里那么多鱼，难道都是信使？”云玄素吃了一惊。

“那怎么会？不过这渭水乃是姜子牙当年钓鱼所在，自古以来玄水之气最足，其中只有龙鲤腹中有梦，沟通仙凡，平日不可得见。天下能钓梦的道人，不过一掌之数。”

“是了，师父是天下五大高道之一，其他四人是江西栖霞子施肩吾、青城山三教布衣陈陶、茅山上清宗师明玄先生孙智清、罗浮山罗浮先生轩辕集。”

云华散人微微颔首，云玄素虽然入道得有些迟了，但聪明好学，善于结交，对天下事知之甚详，比自己那个只懂得闷在家里修行的女儿不知强了多少。

这位云华散人近日有感，知道自己最多再活七年，心思便放在儿孙身上，她测得三十年后本门有生死大劫，需要一位身具大运数的掌教才有望渡过。

女儿谢玄英已经二十五岁，优柔寡断不像是承运之人，近日查出怀了身孕，谢忘机精通医道，知道是个孙子，而她需要一个孙女将来继承观主之位，保护门派渡劫。

自从大唐开国以来，李家已经出了金仙、玉真公主等数位真仙，天上仙人也愿意前去托生，历劫重修。

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继续等待下去，谢忘机便来渭水垂钓，意图偷凤转龙，将托生长安帝室的女仙童换到自家，想来皇帝就算知道也只会高兴，谁家会嫌儿子多呢？

这时江面上的鱼漂又抖动了起来，比方才那次还要剧烈。

“师父快来，又有鱼上钩了！”云玄素很是兴奋，她在洞天之中，周围除了师父没有其他人，不必伪装自己，性情遵循上古天真之道，很像个小孩。

谢忘机再次扯起钓竿，故伎重施，这次的龙鲤吐出一个更大的气泡，混沌散去，正中一个女婴浑身蜷曲，如在母腹中，双目紧闭，正自沉沉入睡。周遭的云气中，一只丹凤缓缓飞翔，忽隐忽现。

“这是托生到天家的公主，身负大气运，将来必能光大我王屋山门庭！”云华散人说罢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放在岩石上，轻轻一指，镜中显出一个怀孕的妇人，正是云玄素的师姊谢玄英。

谢忘机掐了一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喝了一声“摄”字，将一个男婴的虚影从谢玄英的腹中扯出，送入龙鲤的气泡内。又将那女婴魂魄摄出，正要送入铜镜中，去听那丹凤一声长鸣，从气泡中冲出，竟要将女婴夺回。

云华散人嘿了一声，默运玄功定住了丹凤，却不料女婴怀中蹦出一物，倏忽一闪破空而去，依稀是一条白色光龙。

失了伴生之物，便是年逾知命历尽世事的王屋山掌教也不尽心中唏嘘，暗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手中却不敢有一丝迟疑，忙将那女婴魂魄送入谢玄英腹中。

施法已毕，看着气泡中本该是自己孙子的那个男婴，云华散人心中颇为愧疚，说道：“是祖母负你，降生天家只能稍作补偿，你与我儿母子缘分未了，长成之后必会寻你相认。”

转头又对云玄素说道：“十五年后，你去李家寻找师弟，跟他说明一切，若是情投意合，便令他与我孙女结为夫妇，也算全了他与你师姊的母子之缘。”

云玄素应道：“遵命，这个天家的公主成了我的师侄女，而本来的师侄却成了皇子，十五年后我要撮合他们两个成为一对！”

谢忘机颔首道：“此事你知我知，莫要告诉你师姊。”

“那刚才飞走的白影是什么？”

“那条白龙是一卷天书，当今世上各家道法都只有修到地仙的法门，而天书乃是天仙修炼之法，没有得到着实可惜，看来逆天行事难以十全十美。好了，我们回家。”

二人收起钓竿，脚下的巨岩向上浮起，前方水面露出一个巨大的乌**，口如鸟喙，齿如利刃。

随着巨岩升起，渐渐显出真貌，原来他们所坐的岩石就在巨龟背甲中央，如同鞍桥。

这巨龟名叫鳌，传说女娲补天曾断鳌四足以立四极，支撑天地，可见其巨大无朋。

二人座下这头巨鳌只有几百岁，还是个幼崽。

巨鳌来时逆水而上，头冲上游，此时缓缓回转，甩甩尾巴摆动四肢蹼足，载着二人顺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