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归真一跺脚，拉起王容，带着几个少年转身离去。

这女子敢拿玉壶做赌注，要说背后没有他舅舅九真观主王道远授意是不可能的。

这种事只能靠小孩子打赌，不然还真没有什么由头。

何家跟张家、王家都是姻亲，何登的母亲张老夫人是降真宫道士张守静的姑母，张家在衡山势力也不小，祖上是张太空、张太虚两兄弟，张太空是前朝宰相李泌的度师，张太虚是衡山名道何尊师的徒弟。

道教是将授道于己的老师称为“度师”，而师祖则称“籍师”；太师祖称为“经师”，这就是所谓的三师。

何登是张老夫人的独生爱子，何琼的母亲又是公主，张老夫人爱屋及乌很喜欢这个孙女，何家在衡山一带的势力盘根错节，王家根本不敢硬来。

唐代中元节有放河灯的习俗，有人误以为这是佛教传来的，其实是误解。

放河灯起源于周公，时间大约是公元前一千年左右，在《诗经》中也有描述，那时释迦摩尼还没降生。

这次比试自然不是普通的放灯，其间要借助一件上品法宝“两钟”，这两口钟都是玄宗朝打造，分别赐给降真宫和九真观，合为一件法宝。

后世只留下了九真观的大钟，上面还有玄宗朝的铭文。

两钟敲响后会短暂开启一道门户，道边的溪水就能进入朱陵洞天，下方的朱陵洞也会开启！

中元节也称为鬼节，落日之后百鬼夜行，洞天中的妖鬼都会顺着溪水逆流上岸。

门户开启的时间是一整夜，这是一年一度阴阳交泰的时刻。

河灯寄托阴魂，每年两观子弟都要进行比试，就是看谁的河灯能吸引更强的阴魂，这里面也暗含切磋比较之意，偶尔也会发生打赌的事。

何归真敢主动挑起赌赛，赌注又这么大，她舅舅王道远也是筹谋已久……

何琼三人又坐回桌前，这时菜已经上来了，三碗豆花粥、一碗鸡肉、一碟冬苋菜，加上他们前面买的煎饼，十分丰盛。

郭弘正看到这盘冬苋菜，这个菜后世叫冬葵，跟秋葵没什么关系，虽然名字里有“冬”字，却是喜欢温热的植物。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说的就是冬葵，古文中的葵一般指的都是这道菜，在唐代被称为百菜之主。

少女有了心事，也无心游玩，吃完饭三人就回到降真宫。

何琼立即去找她父亲，看得出来还是有些紧张的。

郭弘正随曹守真回住处，陆朝阳已经等在屋里，埋怨不带他同去，当得知这场打赌后，就叫着要陪何琼一起做河灯。

曹守真笑道：“哪里用得着你来操心，忘了阿琼她爹爹叫什么？”

陆朝阳挠挠后脑勺，说道：“这个还真不知道，见了面就叫何炼师，老师也总称呼何师弟，也没人当着我面说过啊！”

“那你听好，何师叔的本名就叫何登，三国陈登的登，字伯升，号青灵子。”

这种事见怪不怪，不知道邻居长辈名讳的从古至今都比比皆是，就是千年以后也没有什么稀奇。

曹守真顿了顿又说：“何师叔的名讳跟河灯同音，所以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说这个词，记住不要犯了忌。师叔的这个名字也不是白叫的，我听师傅说他做河灯乃是一绝，当年就是做了一朵琼花灯得了公主的芳心，所以有了师妹才起名何琼。”

陆朝阳一脸憨相，却不是真傻，连忙点头表示记住了。

下午，何琼就来找新认的小师弟，脸色很好，曹守真问起，她回答说河灯的事已经没有问题。

小姑娘正在兴头上，就是想多听几声师姐，逗逗新师弟，所以得到爹爹保证，自然不会耽误了玩耍。

自古以来，炼气士可以在某种容器上绘制符箓，炼制御使鬼怪的法宝。

经过数百年的传承，相对固定完整的符法（绘制符箓的法门）正在成型。

就是在唐末宋初这段时期，天师道、上清派、灵宝派分别以龙虎山、茅山、阁皂山为活动中心，形成著名的三山符箓。

这类法宝上面不论怎么画都万变不离其宗，大体分为引灵、捉鬼、养鬼、控制四部分符纹。

上清门下弟子日复一日学习画符，每年中元节放河灯其实是变相的考核，让他们熟悉炼制低级法宝的过程。

河灯上绘制符箓四个部分浑然一体，引灵符纹和控制符纹相互呼应，会避免引来超出控制的猛鬼。

两观比试的规矩是看引得阴魂的强弱，借此评定符箓水平的高下，如果引来猛鬼完全失控就视为失败。

降真宫这边的道童家中多是道士世家，从小开始学习法术符箓，比息庵那边要好很多，将来即使不能成为在籍道士，也可以做个土地庙祝。

郭弘正安心的跟着师姐到处游玩，他对符箓一窍不通，现在体内雷电之力耗尽，已经无法开启刹那之间，所以就算想学也只能按部就班，实在是缓不应急。

他还是戴着斗笠，蒙着面只露出两个眼睛，暂时还没有人认出。

九仙镇不大，玩的地方其实不多。

附近有几处水潭，其中最有名的是白龟泉，相传贞元年间（785年-805年）有铜钱大的白龟从山崖间随水流出，此泉因此得名，喝了泉水据说能长寿且不生病。

何琼带着郭弘正去白龟泉玩，这泉水在九真观旁边。

“前面就是九真观，我以前经常在那块大石头玩耍。”

郭弘正顺着何琼的手指看去，只见九真观门前果然有一块长宽数米的巨头，上次他路过时并没有注意。

九真观从外面看十分普通，多是平房，比起降真宫的高楼广厦来，排场要差不少，而且比较破旧。

何琼带着郭弘正进入观中，这里还是有不少道徒在参拜三清。

郭弘正看到里面还有些房屋十分破败，根本无法使用，微微有些奇怪。

何琼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九真观八十多年前遭过兵灾，被完全焚毁了，只留下这口大钟，据说有四千斤重，是玄宗皇帝御赐的喔……嗯，房舍都是重建的，却一直没能恢复旧观，观后面两进还能看到当年的废墟呢。”

“是什么人烧的？”郭弘正顺口问道。

“听我爹说，是安史之乱时被张嘉延的溃兵所烧……那是肃宗乾元三年（760年），襄州守将康楚元、张嘉延据州作乱，刺史王政逃奔荆州。康楚元自称南楚霸王，张嘉延随即追着攻陷了荆州，兵威一时无两，后来朝廷派子太子少保崔光远为荆、襄招讨使，重整兵马，康楚元被商州刺史韦伦擒了，送往长安献俘后处斩了。”

乾元是唐肃宗的第二个年号，安禄山已经被他儿子安庆绪杀死，唐军也收复了长安，一度攻克洛阳，郭子仪当时是天下兵马副元帅，元帅是太子李豫（唐代宗）。

郭弘正站在大钟前，看到上面的铭文是：铸于郡，悬于观，天长地久无福算。

“肃宗乾元元年（758年）这口钟曾经失踪，数日之后发现在观前的水中，钟顶的龙折了右足，传说是跟青草渡的龙争斗才受伤的。”何琼向郭弘正讲着故事。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插话说：“好啊，想不到你这个丫头竟然自投罗网，前日被你打了，今天我请了哥哥来，看你往哪里走！”

何琼回头一看，正是九真观观主王道远之子王彦德。

前日王彦德要砍断卖煎饼的陈叔右手，何琼打抱不平，打了他两拳，踢了一脚，这小子鼻青脸肿，当时也不敢吭声就跑了，想不到今日搬来救兵想要报仇。

郭弘正也看到了王彦德，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小胖子，满脸坑坑洼洼，实在有碍观瞻。

旁边还有个道士打扮的年青人，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五官清秀，没有胡须，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这是我表哥王紫阳，从王屋山刚过来，是王屋派的高手，这么样，你若是怕了就向我赔罪，须得嘴对嘴亲我一下！”王彦德涎着脸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