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弘正奇道:“宦官世家?”
韩晔道:“九十二年前的天宝十三年,哥舒翰建立神策军,到八十多年前,也就是肃宗乾元年间,神策军被大宦官鱼朝恩控制扩编,成为北衙禁军的主力。
“神策军的武将世家为了世代控制军权,就把子弟送入宫中做宦官,这些当朝的宦官又从福建、岭南收养贫寒子弟,建立自己的门庭,渐渐形成了宦官世家。
“所以神策军的武将大部分和宦官世家沾亲带故,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在宗法上也是族人!
“这就是当年王叔文夺权失败的最主要原因,他想用一纸调令就切断对方经营了四十多年的人脉关系,根本不切实际,那些军将得到调令后就去请示宦官,结果可想而知。”
刘元靖也点头道:“如今把持神策军的刘、杨、王、马等宦官世家,都和军中有密切联系,甚至他们的祖上就是军镇节度!
“为师在长安时认识一个王家的宦官名叫王公素,官职是正七品下的内寺伯,负责纠察宫内不法之事,他曾说起其祖上是开州太守,父亲是云麾将军、右翊卫府中郎将,年少时被还是太子的顺宗选中成为内臣。
“这些宦官世家其实是利益的结合体,他们中大部分都是武将的后人,因为家族的需要被送入宫中,只有少部分是贫寒孤儿收养过来、因表现出众才脱颖而出的。”
两位老人又跟郭弘正讲了些过去的旧事,直到后来韩晔才转回到致仕退隐的事上。
“元靖老弟,老朽也不好白住你这里,就拿出一年的俸禄扩建宫观如何。”
刘元靖听了十分高兴,说道:“如此多谢子扬兄了!”
二人说定了捐助之事,韩晔立即让随从取来银两,原来他早就准备好,只等刘元靖点头。
刘元靖也不推辞,命人找来工匠立即动工,就在隐真岩石室前的空地上造一座三层高阁,一层供奉老子神位,二楼三楼可供居住。
如今银钱充足,州县派足了工匠,刘元靖也有数百部曲可供调用,起一座木楼用不了多少时间,大匠估计了一下,说最迟半个月就能完工。
韩晔见刘元靖雷厉风行,也十分高兴,盘桓了两日才告辞离去,临走前又到工地看了一下,并将这座还在建造的高阁命名为“会仙阁”,并说等此阁建成之日,还会回来亲自题写匾额,小住一段时间。
送走了韩晔,降真宫恢复了清静。
齐元乙跟往常一样返回田府别院,妻子田氏正在跟儿子齐衡等他一起吃晚饭。
齐衡今年已经年近二十,却有些痴呆,说话结结巴巴,在外面经常被人欺负,但这个儿子却是齐元乙和田氏的心头肉。
齐元乙看看老妻又看看痴儿,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夺取降真宫观主之位,得到足够的权势,替儿子讨个像样的媳妇,自己努力活到孙子长大,让这份家业能够传承下去。
他是田虚应的女婿,觉得这降真宫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他家的,所有的障碍都要一一扫清。
吃完了晚饭,跟妻子儿子打了声招呼,他带着一名亲随溜溜哒哒出了门,踩着夕阳的余晖走到镇外。
向山下走不远,侧面通往“紫盖洞天”,他每天都会过来走一圈。
瀑布水声隆隆,玄宗朝建造的龙神庙废弃已久,只剩下一个石窟布满了荒草。
齐元乙走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陌生人蹲坐在石窟旁休息。
他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有别人,于是让亲随站在远处望风,自己走过去攀谈。
那人面色黝黑,满脸胡须看不出实际年岁,身穿短衣短葛,拿着镰刀背负药篓,手持一根长长的木杖,一副采药客的打扮,见齐元乙过来问道:“可是齐炼师?”
齐元乙点头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说:“某是牛角岭宗家寨宗八郎,炼师可以叫我宗八。”
齐元乙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当家的准备如何行事?”
“胡大当家让某告知炼师,现在这边集中了两三百人营造木楼,而且降真宫这里有围墙和坊丁,又在山上,实在是易守难攻,就算带几百人过来,恐怕也讨不着好。所以需要炼师随时通报消息,等木楼造好这些人撤走,刘元靖老贼带着郭上灶等人去隐真岩时才好行事。”
齐元乙见他说的有理,于是便道:“好,你每日晚上在这附近等候,如果有事我便留书在龙神庙。”
宗八问道:“什么事不能直接说?某又不识字。“
齐元乙一噎,他平日接触的都是识文断字之人,根本不屑于跟这种山民打交道,只好摇头说道:“也罢,只是如果每日相见,就怕被人看见露了行藏,你就等在龙神庙,若是有事我再来告知,无事就不过来了。”
如此忽忽过了半个月,已经到了九月下旬,会仙阁终于完工,韩晔闻讯过来,降真宫又是一番忙碌。
众人来到隐真岩,只见新造的三层楼阁背靠岩壁,坐落在木墙之中,雕梁画栋,明漆翠瓦,山水之间别具风韵。
他们登楼远眺,视野非常开阔,面前是青山绿水,一眼望去隐隐能看到下游两里外的禹碑!
“果然是个好地方,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
韩晔来了兴致,在早已准备好的桌案上铺开宣纸,提笔写下“会仙阁”三个字。
他笔力苍劲,郭弘正看了,就知道这个人虽然被世事磨平了棱角,但终究性格耿介,不同俗流。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到韩晔的为人,再对照柳宗元、刘禹锡的名声,与他们志同道合的王叔文,又怎么可能是世间谣传的小人呢?
九、十月份是唐代官吏比较繁忙的时候,韩晔在会仙阁住了一天,就返回衡州。
他刚走不久,衡山县令周衮又登门拜访。
郭弘正陪着师父见了这位周县令,双方分宾主落座,他还是负责煮茶,自从上次刘元靖饮了他的茶之后,每日就离不开了。
郭弘正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毕竟修真无岁月,但跟师父在人间的时日是有限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让师父躲过五年后的杀生之祸,所以在一起的日子都倍感珍惜。
周衮坐下来擦了擦汗,说道:“刘先生,这次可要帮一帮下官,王家的案子被王监军派人过来,硬是判王大郎死罪,今秋就要执行,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