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苏渐远自然不可能十分安稳的睡觉，基本上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着。

自豫州颍川郡一路往南到这扬州龙川郡，路上遇到的妖事怪事虽多，但也有那匹林二给的驹马与‘诀尘’玉趋吉避凶，倒也相安无事。

可如今驹马被六姑娘吃了，‘诀尘’玉现在也毫无反应，而苏渐远所能依靠的双眸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偏偏这里处处都充满诡异。

苏渐远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深夜除了偶尔那只大黑狗的低汪声，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寂静地让人觉得可怕。

直到黎明破晓那一缕朝阳照在屋子里，苏渐远的心才微微放松下来，不再提在嗓子眼里。

“呼。”

苏渐远长呼一口浊气，撑开纸窗望着村庄里的小路，远处葱茏的树木笼罩在晨曦里。路旁的草地上晶莹的露珠熠熠发光，清晨的微风带着草香涌进苏渐远的鼻尖，鸟儿在轻鸣。

“小先生起的好早！”

村庄的小路上一道朦胧的身影逐渐清晰，是拄着黑色拐杖的贾村长，脚旁依旧跟着那条大黑狗。

“贾村长起的也很早。”

苏渐远眼眸低垂，脸上带着笑意说道，然后简单与贾村长寒暄几句，便放下了纸窗，回到了屋内，坐在桌前看着竹篓像是想要拿出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苏渐远起这路上也曾借宿过许多村庄，村民大多已经天空蒙蒙亮时便已经出村劳作。而这里村庄的村民不仅起的晚，看起来还不需要劳作。

走。

苏渐远已经下了决定，虽然说他们没有伤害自己，但这个村庄实在太反常。与其继续在这里纠缠下去，倒不如直接一走了之。

咚咚咚。

已经背上竹篓的苏渐远听到敲门声眉头一皱，犹豫再三还是走到房门前，打开了房门。

“小先生，村长请你去院里吃朝食。”

房门站着的不是苏渐远意料之中的贾村长，而是昨夜前来送被褥的那位少女，名字似乎是叫做怜儿。

“多谢贾村长好意，只不过小生还有要事要办，急着赶路，耽搁不得，还望怜儿姑娘帮小生说声抱歉。”

苏渐远轻笑着摇了摇头拒绝道。

少女怜儿脸色一变，紧咬嘴唇，眼眶不知为何通红，眼角更是已经湿润。

“村长说，小先生如果执意要走，就请先看看远处的山。”

怜儿的声音已经带着丝丝哭腔。

苏渐远虽然不解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抬头眺望远山想必应该不会出事。苏渐远昂起头，目光掠过少女头顶青丝，掠过路旁葱茏树木，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在苏渐远的视线之内。

高山形状如同老僧卧睡，左侧低矮的山峰如老僧的臂膀，撑起这座高山的头颅峰顶。顶峰被层层雾霭所遮住，连朝阳都无法穿透这层雾霭。

这座山不是云腾山。

苏渐远来之前曾翻过启安县志，云腾山高耸万仞，像一柄锋利的刃剑直插白云之中，险绝异常。而且启安县志中也从未有过描写桂花城临渊河旁还有这样的一座高山。

苏渐远眯起眼睛，嘴角上扬起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

“肚子刚好有些饿了，去吃完朝食再走也不迟。”

怜儿听到苏渐远这句话，顿时喜笑颜开，转身擦干湿润的眼角，莫名低声细语道：“那这样太好了。”

苏渐远耳朵微动，没有说什么。

苏渐远去往院里的路上趁着清晨光线仔细观察了村庄。村庄的房屋排列十分整齐，村庄南面有临渊河环绕，村庄小路只有一条从东面村口蔓延到西面崎岖山路，蜿蜒通向刚才苏渐远眺望的那座高山。

村庄内无鸡鸣只有狗吠。

除此之外，苏渐远还有一个感受，便是寂静。

寂静地让人心悸，仿佛昨晚苏渐远所看到的景象是一场梦一样。不过当苏渐远离怜儿所说的院内越来越近时，苏渐远才渐渐感受到了一丝人气与热闹的氛围。

篱笆搭建的房屋院内，几名青壮男子正在搬桌摆凳，身后有几位妇人坐在已经摆好的凳子上聊些家常话里，院内还有几个小孩在奔跑嬉戏，更有幼童玩弄着地面的泥土。

只是当怜儿带着苏渐远进到院内时，这些人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苏渐远的到来，仍旧保持着重复的动作。

“想必小先生已经察觉到了。”

贾村长缓缓从茅草屋内走出来，轻叹一声说道。

“方传都已经魂飞魄散了，还不忘插手这个闲事。”

贾村长感叹一声望着天空，随即低头目光慈蔼望着苏渐远身边的少女怜儿。

“若小先生不嫌弃的话，以后便让怜儿跟着你吧。”

这一句话，让苏渐远越发迷惑。

“贾村长，小生愚钝还请贾村长明言。”

苏渐远向来不是一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既然听不明白，那便开口问。

只是未等贾村长说话，天空突然灰蒙蒙下起雨来。这令苏渐远觉得惊奇，今早推窗看天色分明是晴空万里。

“村长你也不要怜儿了吗？你也要离开怜儿了吗？”

苏渐远身边的怜儿哽咽大声说道。

苏渐远很难想象怜儿娇小的身躯是怎么能迸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并且天空忽然响起了雷声轰隆。

这一下，苏渐远就算是傻子也明白天空异象是身边这个说话时脸颊会红的少女所引发出来的。

“怜儿……”

贾村长轻声摇头道。

怜儿娇嫩脸庞泪如雨下，天空灰蒙蒙的小雨瞬间变成倾盆大雨，磅礴的大雨倾刻将苏渐远淋成了落汤鸡，但怜儿与贾村长，以及院内的村民皆衣衫尽干。

苏渐远注意到怜儿两只手已经被她紧攥得发青，手臂微微在颤动。

“村长你说过他能带我们离开这里的！”

怜儿面色苍白喃喃道。

“我们六年前就已经离开这里了。”

贾村长轻叹道。

苏渐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启安县志中曾记载，临渊河六年前曾发生了一场奇怪的洪涝，淹没附近的村庄不计其数。

“而你却一直还困在这里。”

伴随着贾村长的这一句话，原本还在搬桌摆凳的青壮男子与坐在凳上的妇人忽然化作一缕轻烟，消散不见。院内奔跑的孩童也化作一滩泥土，融入地面中。

“怜儿，梦该醒了。”

贾村长慢慢走到少女怜儿身边，慈蔼摸了摸低头哭泣的怜儿脑袋，然后望着苏渐远。

“能让那个顽固执拗在临渊河漂流一辈子的老船夫载你来到这里，想必你也不是什么坏人，希望你能照顾好怜儿。”

贾村长抬举起那根黝黑的拐杖，蹲下身细心擦拭着怜儿的泪珠，将黝黑的拐杖放在怜儿手上。

“日后若遇到什么坏人，便用这根拐杖打他，打不赢便叫那只大黑狗。”

苏渐远听着贾村长说的这句话有点不对味，这话怎么像是对自己说的。

“村长…，我舍不得你。”

怜儿的嗓音有些哽咽低沉。

“傻丫头，等你离开这里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贾村长无奈一笑轻语道。

怜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见贾村长一弹手指，怜儿就已经昏睡过去。

“不要问，该是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苏渐远本以为心中的猜想是对的，但看到贾村长站起身平静深邃的眼神，不免又狐疑起来。

“小子，别以为老朽叫你几句小先生，你便真是小先生。这世上的事远不止你想的那么简单，也别仗着身上那点小本领，就无所畏惧。心存敬畏之心，才能活的更久。”

贾村长手指轻弹。

苏渐远周遭的房屋不断后退，高山崩塌，河水泛滥，土地凹陷，刹那之间，一切归于虚无。

“最后送你一句忠告，对怜儿好，也是对你好。”

“而现在，你的梦也该醒了。”

叭。

仿佛水泡破裂的声音。

啊！

苏渐远猛然惊醒，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苏渐远的衣袍。

“是梦吗？”

苏渐远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黑色的影子？

“汪……”

是条狗？

等等。

苏渐远侧目看着房屋内唯一的木桌，木桌上除了有自己取下的竹篓外，还有一根黝黑色的拄拐。

砰。

苏渐远砰地一下摔倒在地上，他这才发现这床榻的木头已经腐朽了好些年。

咯吱咯吱。

不好！这房屋也摇摇欲坠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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