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压青石的声音渐渐响亮。
刚送走老人出客栈的苏渐远微微眯起眼,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客栈的门前,一杆香云幡插在马车车板上,阴风阵阵。
“小家伙无须这样警惕,老道只是来帮你的。”
马车里传来的声音爽朗,但苏渐远警惕的面容没有半分消减。
苏渐远知道今夜注定不会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因为林二出现了,林二会主动出现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且主动离开也说明不会发生什么坏事。但苏渐远早早就把拜托沐烟荷将解语花与花诗雯带走保护好,至于那位崔知县的儿子不需要别人提点,他早就跟在沐烟荷身后寸步不离,只是离花诗雯不知为何却有些距离。
“我不需要人帮。”
苏渐远冷声沉道。
“现在的你不需要人帮,以后的你迟早会被人帮。”
马车里的道士爽朗一笑,得到苏渐远的拒绝后,马车无马自行,车轮碾压青石逐渐远去,就这样走了。
苏渐远提起的心微微放松,但还是不敢相信那老道就这样走了。
随着老道远走,本黑沉的夜幕忽然有明月亮起,几颗星辰闪烁,卧伏在苏渐远心府的玉兔也开始屏息运气,太阴光华的光芒渐渐萦绕在苏渐远身上,但蓦然一抹幽光自苏渐远双眸而下,这些太阴光华的光芒尽数散去。
而苏渐远却还能感受到身体有月华萦绕,仿佛这抹幽光只是隔绝气息。
苏渐远低眸望着手上的葫芦,葫芦上的青藤仿若活物小蛇在攀爬扭动,耳畔一直回想着之前老人所说的话语。
喝下它,便与这世间产生了联系。
再也不是一个旁观者。
苏渐远不知为何有些累了,将这葫芦放在桌上,客栈大门未关,横躺在木椅上,正好能看见夜幕之上悬挂的月亮。
明月高悬,月下人已眠。
漫天黄沙,风尘四起,无一人可从中过,但偏偏从狂沙之中依稀可见一道人影,却又忽而不见。
八荒之一星华南荒域边塞有座城,名曰落沙城,至于为什么叫落沙城,大概是因为百年前这方天空凭空落下蒙蒙细沙,把原本宽阔的平原淹没成荒无人烟的沙漠。
此刻落沙城外遥遥走来一位牵着瘦马的灰衫男子,脚不沾地,衣不着灰。
此城说来也奇怪,既无城卫,也无城墙,只有漫天黄沙飞舞,唯独空有一张孤零零布满灰尘的青石裂板高悬于半空之中,青石裂板上写着三个大字。
“落沙城。”
灰衫男子并未感到惊奇,理所当然的迈步走进青石板内,步步升空,如空中有阶梯,随着青石板周遭荡起一阵波纹涟漪,里面赫然又是一方天地。
铺满天空的细沙,却又无一滴落下,而地上竟是不断流动的流沙不知去往何处。
“来我落沙城所谓何事?”
沙地一阵蠕动,天空中的沙粒落下形成一道沙形巨人说着古怪的音节。
灰衫男子轻笑着摸摸身边的瘦马,嘴里却也说着与那沙状巨人相似的音节。
“我是来帮忙送马的。”
“马?”
沙状巨人的流沙瞬间包裹那匹瘦马,灰衫男子并未感到惊讶,而是静默的站着。
“不错,的确是我沙族的东西。你想要什么?”
流沙散尽,原本瘦马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灰衫男子伸伸懒腰,打打哈欠。
“我想要的东西,让我送来的人已经给了,倒不如送我出去一遭,免得我再辛苦走回去。”
沙状巨人沉思片刻。
“由于落沙城的限制,我只能送离落沙城外百里,便再无能为力。”
灰衫男子歪着脑袋。
“百里?倒也可以。”
话音刚落,一缕流沙如蛆附骨附在男子身上,包裹灰衫男子同时又留出一点能够呼吸的空隙,男子的视线变得昏暗,但灰衫男子不见一点惊慌之态。
从远处看,广阔的土地上突现出一阵流沙,眨眼之间往人荒星华南荒域的边缘遁去。
灰衫男子站在南荒域的边缘,望着高耸入云的巨山,漫天弥漫的大雾,感叹道:“如果能把我送过这山头就好了。”
包裹灰衫男子的流沙,汇聚成一张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告诉我,让你送沙辰珠的人是谁?”
灰衫男子拍拍衣袍下摆,撇撇嘴道:“这种事可不方便说。”
灰衫男子还没说完,那流沙瞬间爆炸成齑粉,无名微风吹过,沙土不不存。
灰衫男子拍衣袍下摆的手慢慢放下,轻轻叹一口气道:“不该问的别问,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非要从我这确信,这下好了吧,现在不止一百年的枯囚了。”
远处,落沙城一阵紫光闪过,周遭狂沙比往日更加狂暴。
“恶事你们总让我来帮忙做,好事却始终轮不到我头上。你呢,也想被封一百年?”
灰衫男子看着这座迷雾围绕的高山,轻语道。
高山似通人性,围绕多年未散的迷雾竟赫然散去。
灰衫男子望着宽阔的道路,眼中见不到欢悦,隐约之中有悲伤,一步一步的走前去,就像八荒之一鬼荒的忘川桥,一走无回头。
云荒内。
云海翻腾,宫殿始露。
“你可知罪?”
宫门下跪着满是伤痕的披发男子。
“知。”
男子淡漠的声音在宫内响起。
“剥你金玉身,可?”
“可。”
“取你玲珑眼,可?”
“可。”
“散你玄功,可?”
“可。”
“丢入万千小世界中,永不归,可?”
披发男子望着宫内,或怜惜,或淡漠,或嘲讽的眼神,最后望着宫上毫无表情的金色眼瞳,无一人为自己说话,男子第一次有情绪的变化。
“可!”
“既如此,你愿便如你心,剥玉身。”
天地一阵轰隆,男子的身子不停地颤抖,拉扯之中魂魄混散。
“取玲珑眼。”
霞光闪过。
“散玄功。”
九雷劈魂。
“丢入万千小世界之中。”
狂风起,三魂七魄卷入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宫主!荒渊之界力,就凭他如今状态贸然遁入恐会魂飞魄散!”
宫下一老者突然跪地喊道。
还未等宫上宫主回答,宫主身旁一眉间火纹妖艳女子轻笑道。
“宫主一百年前让他去灭人荒星华南荒域沙族,结果仅仅把宫内沙辰珠拿去囚禁沙族一百年,但就此举宫主没有让他当场烟消云散不错了。更别说如今他又偷拿沙辰珠解沙族之禁锢!”
老者怒而讥讽道:“若不是他甘愿受罚,除了宫主你们谁能抓住他?凭你这废物?!”
眉间火焰女子一挥衣袖,凭空掀起一阵火焰。
“老头子!莫以为我不敢杀你!”
宫下老者站起身,挥起手上的拂尘。
“别以为你站在宫主旁边,便以为自己当真与宫主差不多!”
正当两人欲争斗时,一股难以明说的威压在宫内弥漫。
“停。”
说完,宫主便消失在宫内。
二人也并未再多争论,老者乘云而去,女子也化雀而走。
宫内众人也有化鹿,化雾,乘云,乘葫芦,纷纷离去,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又恢复往日的死寂。
放远看去,这座宫殿竟立于九座高山之巅,白云之上,九座高山仿佛成为支撑这座宫殿的九根柱子。
而有一道微弱的光芒不断在下坠,坠下宫殿,坠下高山,穿越罡风,掉落虚空,魑魅缠绕,妖魔观望。
最终忽有一根青枝搭在光芒之上,魑魅退散,妖魔离开,罡风不再削弱光芒。
直到落在一处金光大胜的界壁之外,青枝如同虬龙般蔓延,硬生生在界壁上撑开了一道小口,微弱的光芒不再撞击罡烈的界壁,缓缓飘了进去。
“此乃违!”
漫天金雷忽然凭空而落,直指那道微弱的光芒,如同虬龙般的青枝刹那间百枝而生,仿青龙而舞,硬靠金雷。
“你!”
天外又响来一声愤喊,金雷合一化作一道充斥着寂灭气息的紫雷,重重劈在青枝上,青枝碎裂,木屑化作一堆齑粉漂浮在虚空中,依旧萦绕着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