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朗风清，万籁俱寂。

灶房里。陈正行筷子不停，一会就把碗里的大白米饭扒拉完了。

“够不够，这锅里还有不少，看你也是累了一天了，在这里千万别作假啊。”老爷爷，哦不，大叔笑眯眯地说道。

对哒。陈正行也是走进了篱笆院里给大叔打招呼时，借着月光才发现原来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老，至少他脸上的不多的皱纹和洪亮的说话声表明他最多也就五十岁。

只是这样一个中年人却有着灰白色的头发，脸上密密麻麻的胡茬，动作反应略显缓慢，就连走姿都如婴儿蹒跚学步，一走一停间却散发出一股行将就木的颓靡气息。

他一进去就喊了一声“老爷爷”可把人家给惊住了，但大叔摆了摆手，显然没有生气，主动留下陈正行吃饭，只言片语中，陈正行得知原来有过不少人都那样误喊过他。

“你是这森林里的修行者吧，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森林里游荡呢。”大叔收拾完碗筷笑着问道。

“……我不小心迷路了，来这里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挖到花甲茯苓，不过挖了一个下午都没看见一个茯苓影子。”陈正行不打算隐瞒大叔，索性直接坦言回道。

开门见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应该是最好的获得茯苓的方法了，总不能他动不动就打劫吧！虽说这位大叔看起来平平无奇，身上没有一点元气流动，但他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可是人家先留宿招待的自己。

“花甲茯苓？”大叔果然是那种直男，“我家里就有，你要那东西作甚？”

哇哇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如此简单。陈正行内心狂喜，“实不相瞒，家父重病卧床，想要这东西救命，还请大叔成全，我可以买下的。”

眼见陈正行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生怕他会说一个“不”字似的，大叔一愣，摇了摇头，紧接着笑了笑。

“你这孩子倒是有孝心，既然是救人，你就拿走吧，至于这钱，就不用掏了，我在这也快有三十年了，一直都是靠老天爷吃饭，钱财对我而言没多大的用处。”

老爷爷，哦不，大叔慈祥的笑容绽放在陈正行心里:这么简单？他答应了？还不用花钱！

“太感谢你了，大叔，你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尽全力。”陈正行一拍胸口，言之凿凿。

“小事一桩。”大叔和蔼可亲地笑了笑，“不过我这里极为隐蔽，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人踏足了，你能找到这里想来也是你我二人的缘分使然。”

“啊，是啊，我也这样觉得呢，哈哈哈……”陈正行挠了挠头，一脸尴尬。要是他说他是追着大叔的猪过来的，不知道大叔会作何感想。

不知不觉间，已是深夜时分，两人聊得热络，全然忘记了时间，给清冷的房屋带来了不少温暖。

“这么说你姓陈，名正行。自东泱城而来？”大叔不多时就问道了陈正行名字和老家。

“是啊，就一户小人家，日子过得也挺好，大叔你呢？”陈正行敷衍道，他这是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自曝真实姓名，不免有些紧张。

不过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着实让他心里落了一大块石头。在楚家那段时间一口一个“天宇”和“少爷”都快把他叫成人格分裂了。

“我啊，姓赵名皓。你就叫我赵大叔吧，约摸三十年前也在东泱城一带，后来自身资质平平无奇，也没有觉醒武魂，就独自一人来到了这朝暮森林，一过就是近三十年。”赵大叔唏嘘道，三言两语地代过，不过从他满脸的惆怅能够看出事情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那也挺好的，可以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没有束缚，也没有牵挂，逍遥自在。”陈正行发自内心地说道。

赵大叔明显愣住了，过了半晌才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解，看来你年纪不大也经历过不少吧。”

当然经历不少了，穿越算吗？陈正行想到这破事就心焦，他经常想，要是自己孤身一人该多好，好好修炼，自由自在，逍遥快活。根本不会天天想着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赵大叔见陈正行沉默不语，笑了笑，“天色不晚了，我先送你回屋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好，大叔也是，早点歇息。”陈正行跟着大叔来到了一个小屋。

屋子不大，也就六十平方米左右，整理得十分整洁，被褥茶几等物件该有的也不少。

陈正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躺在床榻上望向窗口，喃喃自语:“不知道张开怎么样了，不过这样也好，明天一早就问一下大叔探路回去吧。”

夜晚，繁星似水，月光皎洁。

看来，明天一定是个好日子啊。

“不行，为什么要把花甲茯苓给那个人啊，他铁定是不怀好心，也就你那样瞎编乱造的故事都能信，我不同意，我修炼不需要吗，还有快点人那家伙走……”

“哎呀，你跟老头子废话什么，还不是咱俩说的算，别废话了，咱俩再去把这个花甲茯苓卖了买两瓶蕴元丹，这次铁定能进赵家……”

大早上的，叽叽喳喳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陈正行猛然起身，来到了院中定睛一看。哦，两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而已，看上去比他大点，两个人哔哩哔哩还在那喋喋不休，全然不顾那边气得脸色发红的赵大叔。

赵大叔显然注意到了陈正行的到来，忍住怒气赶忙过来解释道，“这是我的两个儿子，嘿，就是有点小脾气，你别介意啊，你放心，我之前说的话是肯定作数的。”

“没事，赵大叔我相信你的人品。”陈正行脸色稍缓，无奈道。

没想到这赵大叔这么好的人会有这样的儿子，他记得这所谓的儿子刚才还喊赵大叔“老头子”……

“老头子，你一边去，还有你，你谁啊，这个家我说了算，赶紧滚出去。”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指着陈正行吼道，简直唾沫星子乱飞。

“你闭嘴，之前我就反复叮嘱你们不要和东泱城赵家有关联，我们爷仨好好过日子不行吗，我忍了你们一次又一次，你们真想把我逼疯吗？”赵大叔脸憋得通红，险些一口鲜血喷出来。

“死老头子，自己没有修炼天赋还不让我们有出路，你不就是怕我俩不是你亲生的，等到有出息了不孝敬你吗，我告诉你，你注定一辈子待在这个破地方，一事无成！”另一个偏胖的男子毫不留情地唾骂道，大有一副撕破脸的架势。

“我早先就说过，你们没有什么天赋，去那里无疑是找罪受，你们怎么还是……噗。”

俗话说，恶语伤人六月寒，尤其是这话从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嘴里跳出来，更是让人寒心，赵大叔终究抵不过这令人撕心裂肺的咒骂，一口老血破口而出，若不是陈正行及时扶了一把，只怕赵大叔早已气晕了过去。

“哼唧唧……”不知何时出现的大白赶紧跑了过来，亲切地在赵大叔身上拱来拱去。

赵大叔抽出干枯的老手，轻轻地拍了拍大白，对陈正行说道，“陈小友，先把我扶进屋里吧……”说罢，就一行眼泪就破眶而出，混着鲜血，缓缓地滴落在粗布黑色衣袍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好。”陈正行从不废话，慢慢地扶起赵大叔朝里屋走去。大白紧跟身后。

“哼，看来这老头子也活不了多久了，赵家过了这个月就不再招收新弟子了……我看以后这破地方的东西咱还是赶紧分分吧，免得夜长梦多。”

陈正行脸色发黑，你俩给我等着！

陈正行小心翼翼地扶着赵大叔半躺在床榻上，随后端起一个木杯递给了他。

“咳咳，多谢。”赵大叔咳嗽一声，喝了一口谢道。

“赵大叔，要我说，这种白眼狼你就不该再养着了，海阔任鱼跃，他们想去就让他们去呗。”陈正行叹气道。

他大抵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无非就是那二人是孤儿，被那时孤身一人的赵皓收留了，后来这两人去了外面，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想着出人头地，就全然不顾赵皓的阻挠……

陈正行思忖，估计赵大叔现在这个中年衰老的模样就是被那两个白眼狼气得。

赵皓叹气道:“即便他俩不是我亲生的，我也绝不会害他们啊，我就是从赵家过来的，知道那里的严格和无情，绝不是他俩能够承受的……”赵皓说着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赵皓捂着胸口，一脸痛心，继续道:“没有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我本来就是打算让他们二人修炼武学，将来好进入赵家有个好前程，让我也出口家族撵我出来的恶气，可谁知……”

赵皓缓了缓，说道:“可天意弄人，他们二人直到十八岁也没有觉醒武魂，天赋资质更是不及他人一分，修炼五年才渡过开元境，这些年我也没有放弃过，想着再帮他俩一把，就继续打猎、挖草药、喂家畜供养他俩修炼……”

赵皓抹了一把脸上浑浊的眼泪，呜咽道:“可即便是我不分昼夜，拼了这条老命，连让他俩进赵家的资格都没有，可他们不依不饶，我又能怎样，只不过是继续拿我的命让他俩开心罢了。”

陈正行捏紧了双手，眼中寒光摄人，“你是尽全力了，他们可不领情，不过是想着把你这条老命掏空罢了。”

陈正行顿了顿，看向趴在赵皓怀里的大白，“有时候，他们连头猪都不如，一心只想着早点扬眉吐气，彻底走出这个所谓的破地方，和摆脱你这个对他们来说的……累赘。”

屋中人悔恨交加，泪流满面，屋外人可不！

“不行，我就要那两头老母猪和八个鸡子，其他都归你。”

“我呸，就那两亩地谁看得上啊，还有这个破房子，我死了都不会住这，那两头老母猪是我的，其他归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得啥，不就是猪肉涨价了你好卖个好价钱买丹药吗？我不管，老母猪是我的，那头憨傻的小猪你拿走，我是老大我说的算。”

“你敢你就试试，我看你最近是皮痒了吧……”

陈正行彻底无语了。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搁在古代，有皇子为争夺皇位反目成仇，杀得血流成河的。搁现代，有豪门家族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至于在这……

两头老母猪都能争得打起来，还得了？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赵皓显然也听到了屋外俗气至极的吵闹声，闭上了眼睛，仿佛彻底死心了。

陈正行二话不说，剑都不拔，元气在周身流动，上去就是一顿胖揍，打得他们二人分不清东西南北，老母猪是什么……

“你你你……你是武者！”其中那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捂着脸，鼻青脸肿地尖叫道。吓得另一个一脸懵圈的人也发出了惊骇声。

“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就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绕道。

“别叫了，站在这别动，不然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们。”陈正行长剑一扫，从他们的脸庞前掠过，吓得两人脸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陈小友，不管怎样，这次多谢你了，我想好了，放下所有的一切，过些天就重新开始扎根生活。”赵皓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缓缓说道。

说罢，他不舍地推开大白，看向陈正行，“大白跟着我也是受苦受累，倒不如跟着你有前途。”

“啊，这，不好吧，我毕竟第一次看见这么有灵性的猪，只是有些喜欢罢了……”但他渴望的眼神和嘴角的口水显然已经出卖了他。

“如你所言，它确实有灵，跟着我只会被埋没，倒不如跟着你这个伯乐，前途一片光明，你别推辞了，就当替我好好地照顾大白了。”赵皓缓缓道。

“好咧，如你所愿，我一定会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请放心。”陈正行绽放出迷人的大笑，没想到此次奇遇竟让他收到了花甲茯苓和大白两份惊喜！

“至于他们，你自行处理吧，但万万不可伤及性命，毕竟他们……”赵皓舒心一笑，继而一脸悲伤地看向窗外的二人欲言又止道。

“没问题，交给我，我最擅长和别人探讨人生了！”陈正行拍了拍胸口，自信道。

大白似是听明白了两人的对话，使劲地拱在赵皓怀里不舍分离。

陈正行心头一颤:或许，从头到尾，陪伴赵大叔始终，和他共度苦难，让他一直坚持下去的，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家畜……

它对于赵皓来说，不仅仅是一头猪，倒更像是始终常伴身侧，与他一起分享人世的喜与悲的……家人。

赵皓含泪松开了抱住大白的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去吧。”

希望从此以后，你会少受点苦，只要比在我身旁过得好一点点……就足够了。赵皓挥了挥手，默默地告别大白。

陈正行走着走着，猛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向赵皓。

“陈小友，你这是怎么了，今后若是有缘我们自会再见。”赵皓以为他不舍离去，劝慰道。

“嗯……不是，大叔，我不认路，还有就是花甲茯苓在哪啊，我好像忘拿了……”陈正行支支吾吾地说道，生生地破坏了离别伤感的气氛。

“啊？”赵皓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