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的第一场雪,在十二月份的末尾开始飘。
局部的风,狂妄的从西部席卷而来,带走安东市每一个路上行人的体温。
位于庆尚北道的安东市,从四年前开始试图给自己贴上旅游城市的标签。城市的转型也直接的导致了一批工业区的迁移,留下来的废弃用地污染问题还尚未解决,拆迁新建的提案,又在各方利益牵扯纠纷之下无限期延后。于是,游走在黑暗中的人们,找到了新的完美的温床。
离开市区以西十七公里,风和雪从大白山麓里来,还没被城市的钢铁丛林削弱,凛冽的有些可怕。深陷在一片黑暗中的旧工业区里,只会偶尔有一两星火焰的余光,间歇的闪烁出来。
沿着其中一围火光深入,一处不算大的工厂一楼,一共有五个人坐在呈扇形布置的破烂沙发上,面前的火堆在铁桶里燃烧的正旺。即使此刻已近凌晨,但这五人的脸上都没有半点疲惫的意味。
火堆边上有烤红薯,干鱿鱼,但没有酒。离他们身后不远,有一道紧闭的铁门。
随着夜色的加深,风更加猛烈的透过破碎的玻璃窗涌入,在廊间穿行,有些渗人的嚎叫声变的愈发刺耳。这声音一段一段的飘,最后游进那五人的耳朵里,却并没有引发半点冷战或是别的什么。他们照例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荤段子,只有眼角的余光偶尔会四下暼一瞥。
但就在下一秒,他们五人的目光,在同一刻定住。背后的冷汗,也几乎是在同一刻冒出。至于僵硬的目光,并不是因为他们看见了什么。而是因为,这地方突兀的渗透出了一串脚步声。
一共三步,没有半点由远及近的征兆,就只有三步。在这样空旷的工厂里,咳嗽一声都必有回响的工厂里。然而,入口离火堆有近七十米。
嗒嗒嗒,介于清脆与沉闷之间无法言说的脚步声三步,尘埃落地。五人中视力最好的一位依稀看见,一对暂时还无法辨别颜色的鞋尖,刚刚好定在了,跳动的火光可以照亮的边缘。
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的他,和身边的一人对视了一眼,随即没有回头的慢慢探手,从沙发后面拿出了一把手斧。其他人见状,也一边盯着黑暗处,一边拿出自己的棍刀,或是弹刺,同那拿手斧的人一齐起身。
外面的风其实并没有停,但那呼啸的声音好像一时间不可闻。空气里第一时间炸裂而出的,是一把弹刺激发的声音,这声音回荡,有如割在弦上,难听非常。不过激发弹刺的人不这样觉得,作为不入流的亡命之徒,有些不耐烦的他吐出嘴里的烟,低头骂了一句“咦西八”的同时,向黑暗中走出两步。
“TMD,谁在哪里!”
不算低的骂声,没传出去多远就被风吹散了,黑暗边缘的那对鞋尖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只是传回来一阵衣服下摆,在空气中游动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这抹无视,刀尖上怎么说也沾过不少人血的混混,二话不说反握弹刺,一边不再停滞的迈步打算绕过火堆,一边上下动着下巴,有些狰狞的道:“兔崽子,我让你装神弄鬼。”
剩下的四人见状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兄弟一个人上,一时间所有人都动了身。其中几个嘴里附和着骂骂咧咧,拿手斧的那个人则挽了下手腕,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碳纤的斧身,在火光的映照下,几乎找不到痕迹。
晃动的人影遮住了火光,明暗交替之间,刚刚还看的见的那对鞋尖,一时间消失不见。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低沉中几乎不带半点抑扬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那个突兀其来的脚步声的源头,开了腔。
他用很缓慢的语调说:
不可封了这书上的预言,因为日期近了。
不义的,叫他仍旧不义;
污秽的,叫他仍旧污秽;
为义的,叫他仍旧为义;
圣洁的,叫他仍旧圣洁。
当黑暗中有声音传来的头一刻,那五人的步子就一同停住。未知的东西未必可怕,但总是叫人有些微的畏惧。于是乎,以上那段花了二十一秒才念完的话,这群人都吊诡的一字不漏的听完。
空气如此这般的又沉寂了下来,黑暗中的那个人影,终于是在第二个三段脚步中浮现而出。
有着兜帽的黑色大衣,下摆至腿部。鞋子是一双硬质的皮靴,颜色现在映入了五人的眼中,哦,是黑色。
至于脸,来人略微的低着头,依旧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辨认出年轻苍白的样貌,像是有着黑色很短的胡茬。然后……他左手拿着一本翻开的,不明正体的书。
念完了出口的第一段话之后,没给那五人反应的时间,稍稍停顿的他接着道:
“新约,启示录,第二章第七节。”
第二段话,应该是补充。
依旧很慢,很缓,很沉。依旧,吊诡的像是宣判。那五人也依旧吊诡的听完。
紧接着,大概是反应了过来。第一直觉就是自己被耍了的拿弹刺的那个家伙,二话不说怒骂出口:
“MD,狗砸种,找死吧你!”
几乎不需要再想再说些别的什么,也不需要辨别当下情况的五人,没再犹豫,一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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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弹刺,弹出去的时间是23点47分。挥出去的时间,则是在23点51分。最后,在23点51分又2秒,这把弹刺刺入了他自己的肩胛骨,入肉七分。
工厂一楼的温度是零下一度,血是三十八度,镜头是慢镜头,但血依旧冷的很快。
最先出手的毫无疑问是手握弹刺的那个人,连续两个短促跨步就抢到年轻人身前的他,反握的弹刺早已变成向前,直刺而出。这种在底层混了些年头的混子,向来都是靠着一往无前,无脑的砍杀混出来的。只有运气好的,没受致命伤的,才能活到现在。
这一记直刺,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所谓的技巧可言。不过因为无脑,至少胜在够快。
可是快?
这个字眼,在年轻人眼里,好像于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概念,失去意义了。
抽搐的面孔和流着冷光的匕首,一同在年轻人的瞳环里放大,但他一直没有动,甚至于没有反应,眼眶中黑色的晶状体甚至于没有过片刻的收缩。
直到弹刺离胸口不过十数公分的时候,才见他开始有所动作。
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后面拿手斧的那人,就此蓦然怔住。别无其他,原本打算先观察一番的他,发现自己仅仅只能凭借目力的极限,扫得一丝端倪。
他只知道,那位年轻人的动作,沉稳,效率,一丝不苟,再加上最重要的,无法捕捉。
大概是刹那间,年轻人横向抬手抵达胸前,手背抵住对方手腕,翻转,抓握,配合摆肘,扭着那人的手中寒光前推,一击凌厉的反刺。生冷的锋芒,就此扎入对方的肩胛骨。
惨叫声仿佛还在喉咙之间,年轻人合上又瞬间睁开了眼睑,下一秒,他动了。
侧滑步,扭身错过惨叫声刚刚出口的那人。松手,同时避过后续另外一人的棍刀竖劈。那刀从发尖向前三公分处扫下,用力到老时,年轻人顺前势一个反向肘击,直落来人胸口。
照理说若非寸拳,其他大部分格斗术发力,距离愈短,力量便不可避免的有所衰减。但当那枚手肘落到那人胸口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沉闷一声脆响。
沉闷,来自于肉体的撞击。
脆响,来自于肋骨的折断。
不过这还不算完,被一记悍然的肘击砸的后仰,拿棍刀的那人开始失去平衡。几乎是精准的把握每个节点的年轻人,同时摆动右脚,扫向对手脚后跟。加速的仰倒,使得那人不自觉的松开了手中握着的棍刀。
坠落的人,和逆势就快要扬到高点的棍刀,在好像突然变缓的风之间,有了两相对立的美感。但很快,风又重新具有了它应有的流速。到达高点的刀,也被该握的人握住。
配合着那刀面映衬而出的光,和一声呼啸。
那一刻就像是平地里起了闪电和惊雷。
刀就这样被一双有力的手握住,光速落下,刺入那人的大腿根部。
刀尖径直穿透而出,撞击在地面上铮铮而响。
抵达地面的肉体,和抵达地面的刀,时间一分不差。
那一刹那的光景,宛如年轻人一刀凌空,将来者钉入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