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点五十九分,诗音的航班可以肯定已经落地,这会大概正在靠自体动力滑行至近机位连接栈桥。
距离相见不过四五分钟,李阵郁很清楚自己的心跳没有加速,但他确实感受到了自己胸腔里有别样的情绪,那情绪很难道明,不过大概和之前手机里诗音的过去有关。
这么些年来,李阵郁不止一次的有想过,那个他曾经替她扎过马尾辫的小女孩,到底过的怎么样,她会因为那件事变的不合群么,会孤僻到没有一个朋友么,她的未来,会灰暗么?
如此这些,他都痛苦的想过数千个来回。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从来没有下定过决心,去进入她的人生——直到现在。
好在,手机里那份有关于诗音的过往,并没有加深李阵郁的心结。他在里面看到了李诗音舞蹈大赛一等奖的奖状,那时候他有免不了的提了提嘴角。
痛苦的人生先兆,或许会使一个人往后的人生偏移至坏的方向。但这并不绝对,因为人的成长和心智的成熟,往往是受错综复杂的很多因素影响的。透过诗音的那份过往,李阵郁在里头找到了一个很关键的注脚。
说起来这个注脚,他前两天才刚刚见过。
那就是——少女时代。
有些人经常性的将偶像,那些浮于表面上的东西看的很坏,觉得那些都是虚幻的,甚至恶意的觉得那些都是假的。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别人的或者自己的,感情是假不了的。
也不知道,正是这些哪怕是虚幻却美好的东西,给了多少黯淡的人,光和力量。
李阵郁其实在这些方面并没有投注过太多的关心,不过对于这种情感,他并不排斥,也多少有些了解。有些人枯燥的活着,没有目的,像行尸走肉一般。
有些人枯燥的活着,可他找到了更深层次存在的意义,哪怕这种意义的结果不一定很完美,但他至少愿意为哪怕虚幻的东西,付出过努力。
这一点,也是李阵郁对某些偶像,没太多坏的观想的缘由,因为不久前金承炫才刚跟他讲过,国内外有很多偶像的粉丝团体,以偶像的名义,对慈善事业做出过一定的贡献。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类人。他们的初始带着疼痛,相比以上两类,这一类人,更需要有一个目标,或者说是慰藉。李阵郁和诗音就是这一类人。虽然他们俩成长至此,一个走向了复仇,一个靠近了向阳。
之前说过的努力,有关于诗音身上的,并不只体现在一张舞蹈大赛的奖项上面。除开这些,还有很多,可以看出来她有了自己的爱好,自己的目标,慢慢的那不再是一个单调的,只隐藏着童年阴影的人生。并且学业也到了交换生这一步,人际交往也处理的不差。这里面有他父亲的教导,应该也有她自己渐渐主观的想法。
屏蔽门又一次的打开,相见终于到来。
李阵郁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思绪,那个很多年没见的小女孩已亭亭至身前。那一刻,两个人的瞳孔里都映衬出了彼此,两个人,也都同一时间的愣住不动。
这一场对视持续的时间其实很短,但交错而过的目光,好像跨过久远的记忆,弥补了所有未见的曾经。
有过那么一个瞬间,两个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好像两个人又都再回到了,他给她扎头发的那恬静的一刻。
好像……好像这就是一场很美好,很温馨的再相见。然而,记忆继续像河水一样往前漫,决口将至。
河床上只有一道狭小的缝隙,可这缝隙无法愈合。那是暗伤,彼此,都给不了彼此原谅。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将如何与你招呼,以眼泪,以沉默。
其实,都不是。
短暂的停驻以及眼神交换,很快就被诗音的同伴给打断。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女孩,其中一个本来挽着她的胳膊。那是一个清丽的小姑娘,比诗音稍矮一些,留着微卷的波浪长发,带着圆框眼睛。
起先她并没有注意到李阵郁,只是怀着初到韩国的新奇感一边四处望着,一边和身边的诗音说着话。直到察觉到身边没有回应,并且挽着的胳膊突然僵硬,才被拉扯着后退了一步。
这时她同另一个女孩都发现了李阵郁的存在,第一印象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尽管倚在栏杆上的那个大叔穿着略微有些臃肿,有些老气的黑色羽绒服,尽管他平淡的面目和消瘦的唇,有些苍白冷漠。但眼力劲很好的她还是在某一个瞬间,捕捉到了一缕很难道明的柔软。
从对视的状况中结束,发现诗音那边投注过来的目光,李阵郁侧头望过去,冲那另外两个女孩微点了点头。随即他绕开挡在身前的栏杆,走到停在原地的诗音身边。
这一过程中,挽着诗音胳膊的女孩并没有开腔说话,只是冲她眨了眨疑惑的眼睛。这一幕被李阵郁收入眼底,他在抵达诗音身边之前,低头看了一眼脚面,觉得自家的孩子找了个情商不低的闺蜜。
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这样从五米开外缩短到六拳之间,李阵郁停住脚步,站定在诗音的侧面。他抬起手,一直很安稳的瞳孔突然的颤抖了一次,随后这颤抖很快复归平静,那双手在空气中迁移,抚摸向了诗音的头发。
二十三岁的李阵郁,一米八五。
十九岁的林诗音,也已玉立于一米六九。
那是一种很温馨的身高差,那双手如果能抚摸到柔软的发,当下这画面,定当也将是哥哥与妹妹之间,最暖的一幕。
可是,当那双有着不浅的茧的手,即将触到林诗音的发梢的瞬间,一直略微仰头,静静看着李阵郁的她,后退了一步。
伸出去的手落在了注定的空处,拉开距离的诗音继续看着他,眼睛里和表情中,都很平淡的看不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没有叹气,甚至于没觉得有一厘的痛心,李阵郁以同样的平静收回了手。因为痛已长久以往,这些早已都在他预料之中,没有别的痛,能够更加加深已有的痛了。
收回的手,重新靠回衣服下摆的侧面。静默到此刻持续了良久,李阵郁望向诗音,他在她脸上很浅的漠然表情中,找到了一丝看陌生人的感觉,对此他依旧保有先前的心情,并开口说:
“车停在外面,先送你们去学校。”
这话刚刚出口,还未落地即碎,诗音的拒绝已飘荡入耳。
她说:“不用了。”
很简短的三个字,不带味道。
尽管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诗音的介绍,但她身旁的那个女孩很快就揣摩出了一些什么。她松开诗音的胳膊,很有礼貌的向李阵郁打了个招呼,并说了自己的名字,另外那个女孩好像天然呆的慢了一拍,有些磕磕绊绊的也介绍了自己。一个叫苏雨桐,一个叫陈安琪。
与陈安歌名字只差一个字的,是那个安安静静一看就很怕生的女孩。至于很有眼色的苏雨桐,这会打完了招呼,正在接下一句。
她继续保持着礼貌的姿态,以一种彻彻底底和大叔打交道的语气说道:“我们去坐机场快线就好了,交通卡在国内就买了,大叔不用担心我们。”
这应该算是有别于诗音冷淡语气的另一种婉拒,而且她还用韩语喊了他大叔,不过那只是听起来有些俏皮罢了。
明白人都知道她和诗音是相同立场,换了一种态度,甚至于拒绝的意思比诗音更明显。
但这时候,李阵郁没打算做那个明白人,他只是点头恩了一声,随即接了一句“我和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