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靠近马路牙子的边缘，跟呼吸不同的白雾，在车河间，转瞬四分五裂。

李阵郁拿着烟，一手竖在衣角身边。目光跨越小孩，跨越诗音，落在人群当中。这一次，这目光，却并没有那么直接，就被轻易踏碎。

刚刚的那一声。诗音自然而然的喊出，李阵郁自然而然的应下。一切都是那么的日常，那么的不需要矫情的形容词去修饰，去解析。

它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带着氤氲的情感，脱口而出。仿佛，一切过往都是假的。仿佛，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为此，李阵郁默立良久。你无法明白，一个人从自己仅有的几个活下去的意义那里，得到反馈，是多么值得欣喜的一件事情。

哪怕他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其实已在心底久往的长河上，盖了一座可供逃亡的人远走的桥。

他转身，将手上没再抽过一口，就燃尽的烟，扔到垃圾桶里。

不远处，一辆磨砂黑的林肯领航员缓缓地靠了过来。身后，小孩的妈妈也已出现，她跟安琪她们说了谢谢。一直独自乐呵的小家伙被她妈妈拍了拍小脑袋后，也终于是弯腰俯身开口。嘴一下子变得很甜的他，用小奶音挨个夸了每人一句：谢谢漂亮姐姐。

当然，他有漏了李阵郁。

因为这会，李阵郁已然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他看着最后一个上车的陈安琪，临走时还孩子气的拍了拍那个孩子手上的气球。

确认她们上完车并关好门以后，李阵郁这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坐入车内的时候……

他想，他应该是没有忘记，用很大的力气，去记住这个时刻。

汽车发动，后视镜里的广藏市场渐行渐远。一路上，林肯领航员的空气悬架很好的，过滤着一切路面的反馈。配合真皮座椅，宽阔的空间，考究的内饰，给驾乘人以极其安稳舒适的感受。

这一次安排过来的司机，由秘书室直接指派。以至于雨桐她们向其问过好后，朝李阵郁这边投来询问的目光的时候，让他一时间无从开口介绍。

在李阵郁发愣的当口，倒是那位司机眼力见十足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同时简单的以下属的身份自称，而后便不再多言。

被小小解围一番的李阵郁在看过他一眼后，并没有太多直观的感触。对于自己公司的员工，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基层的司机，却不单拥有极长的驾龄，稳重的驾驶技术，且还人情练达，兼有相当熟稔的处世能力这件事上，李阵郁毫不意外。

如果没有一个健全积极的人力培养以及发展体系，JK集团也不会在国际市场的大背景下，一边野蛮生长，一边落稳脚跟。

在同司机的问好结束以后，坐在中间座椅上的苏雨桐四下打量了一番，转而面向李阵郁，问道：

“欧巴，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这是迟到的一问，从前些日子开到学校里的那几辆车，再到今天的阿斯顿马丁以及现下坐着的林肯，就算再迟钝，再不懂车的人，也必然能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苏雨桐她们其实很早就对此有了疑惑，只是主导话语权的雨桐一直考虑着相互之间的关系，哪怕彼此亲近了一些以后，又碍于诗音的原因，所以从来都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开过口。

至于今天为什么没再有顾虑的问出来，不出意外，她应该是觉得此时的气氛，是一个很好的Timing。她想，就算诗音并不在意，或者是毫不关心，自己这样问出来，也算是一个主动拉近距离的契机。

然而，对于这个契机，对于这个问题，从副驾驶上回过头来想了一会的李阵郁，还是给出了之前给过别人的答案。

依然是跟慈善有关，若要说稍有变化的话，就是从公司职员，变成了自己开的公司。

到这里，苏雨桐从他简短的回答里，找到了不愿详细说下去的意味，尽管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很懂事的没有继续追问。

两个人，同一时间回到自己应有的视角中。靠回到椅背上的苏雨桐，拉着诗音聊起别的来。转过头的李阵郁坐正身体，目光追上前方车辆的尾灯。

他明白，相互了解，是两个人靠近在一起最有效的方式。但这种方式，对他而言……太难太难了。他只能选择，单方面的去接近林诗音的生活，尽管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过客的方式。

而有关于他自己的事情，有关于他自己消失之后的人生，真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够开一扇门，让林诗音进来。其他的部分，在拥有了越空的能力之后，注定只能用冰冷的钢筋筑墙围起，所有一切形式的靠近，都会被打上危险的标签。

突如其来的问题，虽然有在短时间里，带来了一些阴翳的情绪。但李阵郁并没有在自己的沉思中待太久，窗外的好天气，和后座的笑语，再加上陈安琪手机中传出的歌声——这是一个不容许有坏心情的日子。今天，注定是很好的一天，适合任何心愿。

很快整理完的李阵郁，将车窗打下一半，迎着窗外不算太冷的风二十来分钟后，林肯稳稳地停在了南山塔的下头。

夜晚的南山塔和白天的南山塔其实各有看头，不过雨桐她们好像更倾向于前者，以至于这会儿发出抗议，不愿下车。直到允诺说，晚上有更加漂亮的行程后，这几个家伙才作罢。

表面上的不满意，在进入景区后便一秒消散。来劲了的苏雨桐，仗着于电视剧里的了解，试图篡夺李阵郁的导游地位。一开始不等他，就拉着诗音她们径直跑开，而后干脆的迷路。哪怕陈安琪一直指着标牌跟她讲，走错了走错了，她也完全不理会的，按着自己的记忆，嘴硬的说没可能没可能。

直到慢慢走着的李阵郁跟上来，才终于是将几个跑偏的家伙给带入正题。

其实他也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景点对他来说是不必要的存在。不过好在前些日子做过的功课，此时很好的在脑海中立体浮现出来。至少他能不饶一点路的，找到入口处的售票大厅。

买完票，于最开始的P0层服务台处左转，先是在天空咖啡厅里买了咖啡。李阵郁和诗音还有安琪，都是人手一杯的摩卡，就只有苏雨桐非要特立独行的点了一杯重度烘焙的炭烧。

这是她第一次喝，不出意外是脑子一抽，想要来一次新的尝试，然后一口下去就皱了眉。被陈安琪嘲笑了，也继续嘴硬着说咖啡是要喝回味的，你们懂什么！

从咖啡店里第一个走出来，替她们拉着门的李阵郁，望着这互相打着嘴仗的几个家伙，笑意中带着安宁的味道。山顶的风于此时程度刚好，正将他风衣的下摆立出一抹自然的弧度。

李阵郁等到她们一个个的从自己面前经过，而后才松开手，任那扇可以微微衬出人影的玻璃门慢慢合拢。他抬起手，又稍稍合拢了一些衣摆，迈步，看着前面轻曼的影子拉长在自己身前。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偶尔会没来由的想，如果她没来。自己的生活是否是会一如既往的，染着一成不变的肮脏的血。是否是会，在日渐逾深的自我折磨中，像一具冰冷的机械般行走在悲惨人间，直至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