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慈宁宫,夜色不与别处同。
此时长安城正值除夕,处处灯笼高挂灯火辉煌,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
而皇宫大院内此时刚撤下家宴,太皇太后以身子乏了为由退出了宴席,让大伙儿各自找乐子去。
太皇太后刚回到慈宁宫,就听到小黄门禀楚凌轩求见。
太皇太后挥手让小黄门请他进来。她心里纳闷不晓得楚凌轩这时候进宫可是有啥要紧事儿。
楚凌轩低眉敛目地随小黄门进了殿,恭谨地给太皇太后见了礼,然后立在一旁,安静地等待太皇太后垂问。
太皇太后微笑道:“你这孩子,去了一趟大漠回来性子倒是变得沉稳了,这虽是好事儿,但以后在哀家这儿无需这般多礼,像往常那样随意就好。你这般恭恭敬敬的模样,哀家瞧着反倒是不习惯了。”
楚凌轩忙应了声是,又关心地问了些太皇太后日常的起居饮食,太皇太后眉目舒展地一一答了。
看着眼前这孩子满脸关切的模样,太皇太后忍不住心里叹息,人老了不中用了,如今还能这般真心关心自己的人已是越来越少了啊,即便是那些皇子皇孙来请安,也只是说些场面话走走场子,是不是真心实意,她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难为眼前这孩子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不曾改变过,真是个实诚的孩子啊,不枉自己一路以来费尽心思护着他长大。太皇太后在心里暗暗点头。
她知晓楚凌轩今晚来必是有事儿相求,她想看看他在军中走了一遭可否学到了沉着的功夫,于是当下也不问他,反而寻些别的事儿来打发时间,看看楚凌轩能沉得住气到几时。
想罢便悠悠然地走到书案旁,看着一旁正盛开着的一株腊梅,忽然起了作画的兴致,于是便吩咐宫婢铺开卷轴,饶有兴致地对梅画将起来。
楚凌轩挥退一旁伺候着的宫婢,接过她手上的活儿,神色平静地在一旁给太皇太后伺候笔墨。
很长一段时间俩人都不曾开口说话,殿内只有沙沙的落笔声,看上去好一片宁静祥和。
楚凌轩也不着急,兴致盎然地看着太皇太后落笔,太皇太后年轻时可是大晋朝数一数二的妙手丹青,她所作的画任哪一副传到外头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可惜的是她不常作画,如今身居高位后更是不轻易动笔,出自她手的画作如今已是千金难求。
这位老佛爷怕是还不晓得她如今的画作外头已经炒作到十几万两黄金一副的高价了,被朵儿晓得了恐怕又该嚷嚷这可是一个聚宝盆之类的话了。
想到花朵朵楚凌轩嘴角便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神色莫名地变得柔和。
楚凌轩这种转变太皇太后自然是看在了眼里。她忽然想起楚凌轩如今也过了及冠的年龄了,也是时候娶妻成家了。
前些日子楚侍郎府的夫人来晋见,还曾说到这个话题,太皇太后自是知晓楚凌轩与她的关系不大和谐,她给楚凌轩寻来的议亲对象恐怕也不合楚凌轩的意。
恰好当时楚凌轩被遣到了江南筹粮,太皇太后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当然不肯接这茬话儿,于是这事儿便搁在了一旁。
莫非这孩子今晚来求见为的就是议亲的事儿?太皇太后心里一阵嘀咕。
很快一幅画便作好了,太皇太后撂下笔,目含赞赏地看着楚凌轩,“不错,忍气的功夫练得十分到家!你这孩子在军中历练一番后总算脱胎换骨了,哀家也算对得起你娘的临终托付。”
楚凌轩连忙低头拱手道:“是老佛爷教导有方!老佛爷对子瑜的大恩,子瑜没齿难忘。”
太皇太后执起楚凌轩的手拍了拍 “傻孩子,那是哀家答应了你娘的,哀家跟你娘十几年的交情,照料她的遗孤本就是分内之事。你以后可莫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儿了,免得伤了我这个老太婆的心。”
楚凌轩连连应是,见太皇太后面有疲色,楚凌轩连忙扶着太皇太后到一旁的榻上坐下。
“你也坐吧,别傻站着!”太皇太后拍了拍身边的软榻,吩咐楚凌轩坐到旁边来,含笑道,“说罢,今儿个来寻我这老太婆所为何事儿?”
楚凌轩脸色微赧,“实不相瞒,子瑜今晚冒昧来打扰您老人家,为的是子瑜的亲事儿。”
果真是啊!太皇太后眼色一亮,她还真想知道这个能让楚凌轩亲自来求娶的姑娘是何方神圣,竟有这般本事儿能让楚凌轩倾心至此。
太皇太后一直以为楚凌轩是个性子清冷的人,前面十几年了也没见他与哪家的千金亲近过,更没听说过他有倾慕过哪家的姑娘,他的身边可是连伺候的丫头也不见一个,清一色的都是小厮。
若不是深信这孩子不会做些糊涂事儿,恐怕她都要听信外头关于楚大公子喜好短袖的传言了。
她还一度担忧他迟迟不肯成亲,有负好友的重托,如今见这榆木疙瘩总算开窍了,太皇太后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开心。眼下她对楚凌轩心里的那个姑娘越发的好奇了。
太皇太后连忙问道:“哦,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楚凌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老佛爷您也见过的,是闫执事的弟子,花朵朵姑娘。”
“竟然是她!”太皇太后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跟她对上眼的啊?”
楚凌轩低下头不知作何回答,紧张得耳朵根都红了。
太皇太后看着他难得羞涩的模样,竟是心情大好,当下便起了捉弄他一番的恶趣味。
太皇太后目光发亮地揶揄道:“不会是你年少那会儿寄居青门镇的时候就看上人家了吧?”
楚凌轩额头一阵冒汗,更是不敢回答了。他要是答了这话不晓得太皇太后又要怎么取笑他。
“不会吧,还真给哀家猜中了啊?”太皇太后惊得捂住了嘴巴。
看着楚凌轩快把头低到怀里去了,太皇太后忍不住一阵咯咯大笑,“好你个臭小子,哀家当时是让你去白鹭书院那儿投靠闫执事,你倒好,一声不响自个儿跑去了花嫁村那小村落,哀家当时还奇怪来着,原来那会儿已经瞧上人家小姑娘了啊!”
“我没有……我那会儿只是碰巧救了她,没有别的意思……”楚凌轩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太皇太后捏着下巴佯作思索状,“欸,那会儿那小姑娘才多大啊,还没换牙呢吧!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倒是瞧上人家哪儿了啊?”
楚凌轩一阵抹汗,再也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这老祖宗也有这么老顽童的一面啊,怪不得能跟自家娘亲成为闺中好友了,实在是臭味相投啊!
太皇太后难得看到楚凌轩吃瘪的模样,当然不会如此轻易便放过他,当下又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眶。
“啊,哀家想起来了,你从大漠练军回来那年常常往青门镇跑,那会儿还专门向哀家求了个寻玉玺的差事儿,不会就是为了偷偷见这丫头吧?”太皇太后眼睛贼溜溜地盯着楚凌轩,势要逼他开口。
楚凌轩握着寒湿的拳头,无奈之下只好承认,“老佛爷,您说的那些子瑜都认了,求您别再问了,再问下去子瑜可就无地自容了。”
看着楚凌轩连耳朵尖都红了,脸颊泛起两朵红晕,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太皇太后不由想起他小时候那玉雪可爱的模样,心里也不觉柔软了起来。
她收起玩笑的心思,慈爱的看着楚凌轩,“你可是想好要跟她过一辈子了?”
楚凌轩坚定地点了点头,“子瑜很久之前便想好了,这辈子只想要她一个。”
太皇太后怜惜地抚了抚他的脑袋,“你可有想过你要是娶了她,你们之间的路兴许并不好走。你家里那些情形她可都晓得?”
楚凌轩点了点头,“这些事儿子瑜从未瞒过她,我们都做好准备了,再难也会一直走下去的,我不会放开她的手。”
“但愿如此吧!”太皇太后欣慰地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她也是个好孩子,你们能走到一起哀家心里替你们开心,想必闫执事也会乐见其成。”
“你们都是有福气的孩子!比我们都有福气!”太皇太后脸上不无遗憾,“但愿你们能把我们没有延续的那一份也一并幸福下去吧!”
楚凌轩知晓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他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只是不停地点头,柔声道:“老佛爷您放心吧,子瑜会好好待她的。”
太皇太后拍了拍楚凌轩的手,“也罢!既然你主意已定,那哀家就当一回扯线的月老,给你俩赐个婚吧!”
太皇太后眼带笑意,“正好哀家方才还头疼不晓得给那丫头什么奖赏好,你不晓得你这心上人这回可是为咱朝廷立了大功,张大人对她评价可高了呢,哀家可是从未见过张大人给谁说过这般多的好话。”
楚凌轩笑了笑,眼里带着化不开的温柔,“她有时候就是瞎捣鼓,不过有时候捣鼓出来的东西的确会让人眼前一亮。”
太皇太后眨了眨眼睛,狡黠道:“哀家已经想好要赏她什么了,你且回去等哀家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