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不由得咂舌,表面是咀嚼老爸话里深意,其实酒意上来又有些困了。
犯困是因为不用担心,因为他知道既然老爸不骂自己,就说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简单脑海中梳理着今天事情的前因后果,确认没有什么大纰漏的他也算是放心下来。
语气轻松的说道:“守时这小子明明才二十五六,却老道的不像话。尤其是某些话,简直不像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感悟,甚至还有点无病呻吟的味道。”
原本闭目养神的范卫国来了兴致“哦,他说过什么?”
“大概是什么。”
这句话朗朗上口,是以范阳轻易的说出来,然后揶揄道:“您说他赵守时也才二十五六,正是这话里的青年。可他却用这句话去告诫别人,多别扭啊。当时我都恨不得上去打他一顿,让他装。”
轻笑着的范阳想起什么,往后一缩身子的他试探着问道:“对了,这话不是您跟他说的吧?他可说是一位很尊重的长辈说的。”
这是打定注意,要是这话真是眼前的老爷子说的,要是老爷子有恼羞成怒的迹象,那就逃之夭夭。
招呼都不打一声的那种。
“不是。”
范卫国直接否定,眉头紧锁的他重复着这句话。
乍听很平常,很普通乃至朴素的一句话,但平常的话里却透着一番了不得的大愿。
这种理所当然的诉说,才是真正值得回味的。
如果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人物说这话,范卫国自然没有异议。
若是由年轻的赵守时说出这句话,就确实如范阳评价的那般:杞人忧天,矫揉造作。
范卫国刚想开口点评,却蓦然想起一位朋友。
这位朋友当年以比赵守时大不了几岁的年纪,也曾说过一句格局极高的话:。
那是三十多年前在乡下时认识的朋友。
那时的这位朋友跟大家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地、割草、放牛、喂养,反正什么杂活都要干。
还有一样的条件艰苦导致的面黄肌瘦与营养不良。
但他跟其他人更多的是不一样,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气度格局,都远超同济。
而且,不只是一筹。
当时的范卫国还很年轻,也就十七八岁,正被朋友的这份比天高的胸怀以及气度给折服。
当时的他就觉得这位朋友未来绝对能够取得很高的成就。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跟现在已经是副部的范卫国相比,那位也算得上是大人物。
心中莫名有些触动的范卫国看向一旁静静躺着的手机,心中蓦然浮现一个想法:好些年没联系了吧?也不知道那个号码是否还能打通。
表面看似是担心号码能否打通,但实际上范卫国就是静极思动的想要给那人打电话问问近况。
思绪就像落在荒原上的一点火星,无风自动便燃起滔天火焰。
若是再有秋风推波助澜,顷刻间便蔓延整片天际。
范卫国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想法通透的他自然不用为难,更不用纠结:拦不住就不去拦。
只不过,有些事情范卫国并不想让范阳知晓,即便他是自己的儿子。
手里拿起手机的范卫国刚要赶范阳出去,仔细一听,耳边全是震天响的呼噜声。
这憨货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摇头苦笑的范卫国也懒得理会,来到窗前抬头看向天际之上。
恰此时,一阵微风拂过,把月亮从那薄纱一般的云彩中释放出来。
月光大亮时,范卫国拨通那个许久未曾拨过,甚至原本以为以后都不会拨通的号码。
电话许久没有接通,直到自动挂断。
看着手机的范卫国也有些懊悔,心中考虑这么晚还贸然打电话,是不是过于冒昧。
也考虑对方是否已然停用这个号码而自己并不知晓,毕竟已经有些年岁没通过话了。
就在这时,寂静的书房里铃声大振,让心思阴沉的范卫国都有些许的震动。
看着手机界面那个只显示的一连串星号,范卫国莫名觉得这是那人的回电。
或许那人是不方便接电话,亦或者是觉得不安全才不接的吧。毕竟大人物的顾虑就是要比普通人多一些。
心中浮现疑惑的范卫国没敢让对面等太久,便直接摁下接通建。
摁下归摁下,但范卫国却一时语塞,毕竟许多年没见,连开口的由头都找不到。
至于多年之前的情谊,因为某件事情的发生,让双方第一时都有些忌讳莫深。
电话对面那人也不知是有同样的顾虑,还是不确定与自己通话的是否还是当年的老友,是以双方都有片刻的停滞。
没过多久,电话对面传来威严却又带着一份调侃的一句:“怎么语塞了?不会是想着怎么骂我才过瘾吧。”
对方率先发声,让范卫国卸去担忧,苦笑着说道:“您现在都跟天一样大了,系国运于一身,我哪敢莽撞。”
“不要用您,我不喜欢。”
范卫国其实也有些不习惯,便顺水推舟应下来:“嗯,好。”
电话对面继续说道:“对了,你这突然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要是家长里短,你大可以说说。
要是违反乱纪想求我,趁早别开口,要不然我第一个把你拿下。”
范卫国不由的咂舌,心中暗道:别说我没有违法乱纪,就算我有,嫌命长才跟你说。
范卫国不敢耽误,生怕对面误会,苦笑一声:“其实也没啥事,就是今天听一个晚辈说起一句话,莫名想起当年的你。”
“什么话?”
范卫国依言复述一遍,便停下不语。
他对刚才的那句话很有感触,但不表达所有人都会对这句话有感触。
就像范阳觉得说这话的欠揍,就像自己觉得这话其实有一股难以诉说的谆谆教诲之情。
至于电话对面老友会有何等态度,范卫国不知道,也不敢猜,是以只能尽量低言少语。
片刻后,对面传来一句话:“有点意思。”
范卫国心中一动,能让对面这人说出有点意思,就已经是很高的评价。
因为对面这人的身份地位乃至境界早已超越了所有人。
范卫国还没开口回话,就听见对面传来满是回忆的声音:“想当年我们也曾是满怀希望的青年,我现在还记得当年你把我摁在泥地里打我的时候。”
“当年,是我太冲动了。”范卫国犹豫片刻说道。其实这不是他的本心,他也从来不后悔那事。
因为这里面隔着一条人命,通话双方的他们另外一位共同好友。
“不怪你。”电话对面略一停顿,然后传来:“终究是我对不起老范。如果不是我过于自负,也不会白白害了他的性命,是我亏欠他的。
要不然以他的能力,起码也得是个将军。毕竟连你这个当年最没用的,都副部了。”
范卫国沉默也无话可说,因为对面这人说的极对。
当年的三人里面,确实以自己最不中用。
只不过,重提当年旧事,而旧事之人已不在,不免有些悲伤。
电话对面可能也是想起当年的往事,声音依旧威严,却带着两分感慨,三分悲伤:“可人现在还好吗?”
范卫国苦笑道:“这个不应该我问你吗?毕竟她身边的人都是你亲自安排的。”
电话对面说道:“文化出海的策略是我定的,我自然要保障可人的安全,要不然就是对不起老范,更对不起你这个五十多岁还只能被我称之为小范的家伙。
我担心的是其他方面,例如可人的情绪以及想法,她也二十五了,这大好韶华却因为我们两个老东西的算计,让她只能在国外蹉跎。
我怕她心中有怨,我更怕百年之后无颜去见老范,这个因为救我而牺牲的朋友。”
“你还记得老范有次酒后说的话吗?”
范卫国问了一句,却没等对面回复,便继续自说自话道:“他说你比他有用!当时觉得粗鄙不堪的一句话,现在细想说不定那正是老范的心中所想。
想来让老范再来一次,他依旧还是会奋不顾身的再救你一次吧。
他不后悔,我看开了,你也放下吧。”
“放下,我早放下了,用你提醒我啊。”电话对面爽朗大笑,但范卫国却听出来几分感触与悲怆。
“那就好。”范卫国如是说道,也如实想道。
“不说这个了。”对面明显不想再提当年的伤心往事,岔开话题道:“说说可人吧。你这个给人当爹的应该知道自家姑娘的感情状况吧?
可人现在有没有恋人,谈婚论嫁的那种。要是有,你把名字报上来,我找个机会把他送出去,成全他们一对神仙眷侣。”
“应该、”范卫国略一顿,继续说道:“应该没有。”
“那有没有可人看得上的青年才俊,让他们先培养培养感情。”
范卫国刚想否认,眼前却浮现一个身影,略一沉吟开口道:“据我所知可人好像还真没有相处的好的男性朋友。
哦对,她有个同学关系不错。”
电话对面的声音莫名有些紧张:“那人叫什么名字?什么家底?人怎么样,配得上可人吗?小范,你眼光不行,挑人一定要慎重,毕竟这是可人一辈子的事情。”
这语气,就像听闻女儿谈对象的老父亲一般。
连范卫国都不由苦笑,甚至想打趣一句:明明我才是范可人的爹,你吖激动个毛线。
但终究还是不敢,因为范卫国知道对面这人,虽然不曾出现在范可人的生活中,但不代表他对范可人的关心就少。
只不过对方因为身份的原因,对范可人的过度关心很有可能害了她。
范卫国如实回答:“那人跟可人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人家有对象的。对了,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就是这人说到。”
听闻只是朋友,电话对面那人不在紧张,而是恢复威严语气:“有对象怕什么!只要可人喜欢,抢过来就是,实在不行我来做媒,我看谁家小子拒绝。”
对面那人许是知道自己的话不合适,不等范卫国开口,他便反悔:“算了吧,当我没说。对了,那个小子叫什么名字?”
“叫赵守时,可人的大学同学。一个从小镇走出来的青年,没有复杂背景,你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了。”
语气清冷的话音落地,又是片刻的停滞。
范卫国觉得这通电话聊得不少,也不想继续打扰对面,便说道:“现在很晚了,我、、。”
“等会。”对面应是猜到范卫国的意图,便直接打断,省的后者挂断电话。
打断之后的这人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沉吟许久,“突然想吃臊子面了,等我有空,你陪我一起去吧。”
范卫国想拒绝,也知道自己最好拒绝,要不然以后可能会生出其他风波。
虽然这种风波一般都是良性的,但他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但这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无法说出口,只得沉闷的说道:“嗯,好。”
电话对面也不理会范卫国的情绪是纠结还是欢喜,继续说道:“我现在在国外参加外事活动,估计还得几天才能回去。到时候我让司机去接你。”
“嗯。”
“到时候我带上老范最喜欢吃的臊子面,你带上两瓶好酒,咱们三、再喝一杯。”
“嗯。”
“嗯嗯嗯,就会嗯嗯嗯,跟当年一样闷葫芦一个。”
“嗯。”
“挂了吧,听见你嗯就心烦。”
范卫国再度嗯了一声,没有听见回应的他看向手机,竟然被挂断了。
看来对面那位真的挺生气的,这让范卫国不由的笑出声来。
心中也在想,等那人回国,一同去祭奠老范的时候,要不要带点饺子。
毕竟老范最爱吃的除了臊子面,就是牛肉馅的饺子。
要不然,再带份鸭血粉丝吧。
毕竟老范媳妇是金陵人,应该会喜欢。
就是可惜可人回不来,要不然应该让她跟着去祭拜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