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莽之地。
三月晌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就连绵绵山林的树叶,也是无精打采耷拉着。
西南方向一片荒野上空,此时,却是翻滚着团团乌云……
…………
“小子!
我们看见你了!
你跑不了了,给我们出来!”
喊声落下,一座小山上,出现了三道少年的身影。
三人并排站在山顶,中间的那一个看样子累得够呛,双手杵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站在左右两边的少年,一个高瘦一个矮壮,虽说身子还能够站直,可也是大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着,就着歇息的片刻,两人瞪着双眼,不停向四周搜寻。
“少主!”瘦高的那一个少年喊了一声,看到身边勾着腰的少主已抬过头来,接着说道:
“少主你看!那些草刚被扒开过,那小子一定就躲在前面。
对面的白水山是神山,连鸟都飞不进去,更不用说是人了,这一次他跑不掉了。”
到白水山了?
站在中间的少年,也就是瘦高个嘴里喊的那一个少主,抬头看了一眼瘦高个,随后伸手抓住矮个子的肩膀,颤巍巍直起身子,向前方及左右查看了一番。
阴沉的天空下,只见前方一片朦朦胧胧,隐约能见到里面有一座大山。
没错,是白水山!只有白水山才会这样。
眼前随风起伏的草浪中,有一条刚被践踏的痕迹,从小山直指对面白水山的小山谷,一直到山谷前的旧河床边。
不知什么原因,千百年来白水山周围并没有大型的野兽活动,那就是说,这一条痕迹不会是野兽的踪迹,一定是那小子留下的!
“嗯!”那少主确定是白水山后点点头,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开口道:“老辈们都说……白水山是神山,只有……只有神仙,才,才能住在里面,当年山上的神仙飞走后,就没有人能够进去。
这次不能再让他跑了。罗卜丝,罗卜条,你们两个,从两边围过去!”
又喘了几口气,那少主将搭在矮个子肩上的手放下,双手交替压着手指骨节,接着开口道:
“我就从中间这条道过去。
看这满天的黑云,可能就要下雨了,一定要把他抓住,把衣物和东西拿回来!
我罗赞可不想就披着这身树叶回部族去,让族人笑一辈子。”
罗赞说完,嘴角抽了抽,低头瞟了眼围在腰间的树叶。
罗卜丝和罗卜条听罗赞这么一说,看向各自系在腰间的树叶,抬起头对望了一眼。
身上的衣物都被人抱走了,三人只能扯了些藤蔓围在腰间,弄得像裙子一样。
说实话,任谁都不想穿成这样回家。
噌!噌!罗卜丝和罗卜条两人,瞬间分头两边向山下跑去!
看到两人已经冲下去了,罗赞也紧了紧腰间系住树叶的细藤,咬紧牙,随即沿着那刚被践踏出的小道冲下小山。
刚往山下冲出不远,脚突然被草结绊住,脚一软,
噗!整个人飞了出去……
一连在山坡上翻了几滚,就着坡势和惯性,罗赞连滚带爬落在了山下。
虽然他是三人中最后一个下山的,却是最先到达平地。
一路追赶时的狂暴,经过这么不停地翻滚颠簸,在这一刻,反倒清醒了。
罗赞漠然地站起身,两眼直盯着荒草中那新踏出的小道尽头。
今天算是倒霉,三人趴在小河里摸鱼,玩得正是兴起,
抬头一看,一个穿着破旧皮袍的小子,竟然把他们三个人脱放在岸边的衣物打包就走!
平时这小河边就没人来,也就是同龄的几个时不时来玩玩水,顺带着捞鱼摸虾,纯粹就是为了玩,谁也不会那么无聊,把别人脱放在岸边的衣物偷走。
再说,也没有人敢动他罗赞的东西!
看到罗卜丝和罗卜条已经下到平地,罗赞向两人招招手,示意两人尽快向小道尽头围拢。
自己也是伸手抓住一把草,用力拔起,俯身在草根旁捡起两块土块,沿着那刚被践踏出的痕迹冲了过去。
…………
跑出去几丈,罗赞奋力向小道尽头掷出一块土块。
旧河床岸边,
一个男孩缓缓站起身来。
削瘦的身上套着件又小又破的皮袍,背着包袱,微微卷曲的黑发在风中稍显凌乱。
包袱里不但有男孩自己的一些零碎物品,也有在小河边悄悄抱走的衣物。
见到有三个人在小河里戏水,男孩本来是不想理会的,
可看到摆放在岸边的衣物,男孩认出这三人是附近先罗寨的贵族子弟。
知道是先罗寨的人,男孩就来气,看着三人都比自己高大,打是打不过,转身就走?又不甘心,
沉吟片刻,男孩悄悄靠近,把三人的衣物全部塞进包袱里,
可最后关头,还是被这三人看见了,一路奔逃到这,却再也过不去。
前路不通!
他已经试过……
刚到的时候,见这与河床相连的山谷若隐若现,他就试着将手中的探路棍向山谷投了过去,只要谷口有什么野兽,这一棍打去,野兽就一定会受到惊吓蹿出来。
这是近三年来野地生活的经验,也确实有几次让他逃离了危险。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猛地一下就趴在地上。
这不过是一条宽约五丈的旧河床,河床里早就没有一滴水,干枯枯的,一棵草都没有。
那脱手而出的探路棍,刚飞出三丈左右,河床中忽地闪现一片浅紫的光幕,紧接着,啪的一声响,疾飞的木棍被反弹回来!
而那突然出现的光幕,泛着一圈圈浅紫的涟漪,又渐渐隐入薄雾中……
“小贼!偷衣服的贼!”看到被他们一路追赶的人,果然被赶了出来,罗赞停下了跑动,双眼直盯着那男孩,边走边说: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先罗部的少主罗赞,这一片土地都是我们家的!
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对我,虽然没有打过人,但我今天就想揍你!
别再想着跑!你后面是神山!连鸟都飞不进去,人就更进不去啦。”
罗赞越说心里越憋屈,恨恨地说道:
“我在自己家的河里洗个澡,摸个鱼,都能让人把衣物给偷了。我要把你带回去,做一辈子最下等的奴隶!一辈子都不得穿衣服!”
男孩平静地与罗赞对视着,对罗赞之前那喋喋不休的话语并不在意。
“想让我鳅儿给你做奴隶,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听到要把他抓去做奴隶,鳅儿嘴角微微一翘,接了一句。
在野地里四处游荡了三年,连猛兽都抓不到我,就凭你们三个?
说完,鳅儿眼角扫了扫左右,罗卜丝和罗卜条两人也已近到身边,双手小心地拔开杂草,连蹦带跳,快步向他围了过来。
三个人在左、中、右三个方向围住了他,
与他的距离不足三丈!
天光又昏暗了些,空中堆积的云层已经快触到白水山顶了。
鳅儿面上毫无表情,手上提着的探路棍倏然掷向罗赞,趁着对方弯腰躲闪的时机,
鳅儿猛地向罗赞冲了过去,他知道这是能够逃出去的唯一机会,被抓住,也许就真的只能做一辈子奴隶。
罗赞没料到鳅儿会突然对他出手,看着迎面冲来的鳅儿浑身透出一股凛冽气势,罗赞不由自已朝一旁闪退几步。
就在一旁的瘦高个罗卜丝,眼看鳅儿就要从罗赞身旁冲过,急忙迈开长腿,斜刺奔向罗赞后面小道,堵住了去路。
鳅儿一看前路被堵,却没一丝迟疑,转身又跑向旧河床。
就在此时,
“咔——啪!”
一声炸雷轰然巨响,
仿佛就在头顶炸开似的。
一片耀眼刺目的光,霎时映照大地!
本来追逃的四人,都是只注意着对方,神经高度紧张,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全趴在草丛里。
说起来,四人年纪都不大,最大的是罗卜条,一十三岁,萝卜丝也是一十三岁,但比罗卜条小半岁,罗赞十一岁,而鳅儿,只有九岁。
隆隆的雷声还没有完全消散,鳅儿双臂撑起,抬头四下望了望。
四周只有草随风舞动,远处罗赞等三人,只露着头顶,而且在草海中还时隐时现……
鳅儿不禁嘴角一翘,伏下身子,匍匐着向河床退去。
只不过是打雷而已,他们三个就连动都不敢动,那正好,我只要悄悄溜进河沟里,贴着沟边跑就不会碰到那紫光,不碰到那光,就不会被弹飞出去。等他们清醒过来,我鳅儿早跑出去了!
鳅儿两眼盯着前方,卧倒在草丛中的小身板淅淅索索地快速向后退,没一会,脚就悬空在河床上。
鳅儿轻轻舒了一口气,双手在地上一推,整个人落向河床,双脚刚刚在河床上踩实了,
蓦地,只听一声嘶吼:
“啊——!”
“少主!少主!”
“你快看山那边!我们快跑!”
突然间传来的喊叫,吓得鳅儿打了个激灵,当即转过身就要跑,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倏然瞪大了眼睛!
鳅儿后背猛然紧贴在河岸上,双手紧紧地抠住岸边的石块。
只见整座白水山已被紫颜的光幕包裹着,
这光幕像一层发光的膜,无数条紫色的光芒在光膜上游走。
整个光膜仿佛是活的,像一颗刚刚成型的皮蛋,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但又感觉这摇晃是有规律的,像心跳!像……呼吸!
这是什么?
这是白水山么?
一个比山还大的……发着紫光的蛋!
鳅儿离光幕很近,许多光芒就在他的面前游来游去,好像是多年不见的亲人过来打招呼似的。
鳅儿慢慢站直了,一步一步挪到河床中,看着细若发丝的光线,鳅儿童心大起,伸出食指缓缓触向光幕,无数游动的光芒像小鱼儿一样,纷纷朝手指指向的点游了过来。
鳅儿手指轻触光幕,手指触及的地方,游动的光芒沿着一个方向,绕着手指旋转,泛起阵阵涟漪。
涟漪不似前次探路棍击中那样,向外荡漾,而是向手指的触点处收缩。
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大,光幕也愈加透明,
山谷里的景色清晰地呈现在鳅儿眼前……
透明区域有四丈见方的时候,
光芒漩涡在左右两边各聚积成一个螺旋。
顷刻间,高速旋转的螺旋发出一阵阵刺目眩光,一生二、二生四,左右两边共生成八个螺旋,顺势盘璇而上!
罗赞三人呆坐在地上,第一反应就是,这是……门!
八棵一丈粗的光柱,有十丈高,在山谷前撑起一座山门,说出去恐怕整个原蛮之地都要引起轰动。
鳅儿就站在门前,对山门形成的震撼,反不如罗赞等人,山门的样子,也不如稍远一些的罗赞他们看得真切。
看着清朗的山谷,鳅儿知道自己安全了,把背着的包袱解下,奋力扔进山谷,包袱稳稳地落在地上。
回头瞅了罗赞三人一眼,鳅儿咧嘴一笑:“走咯。”
抬脚就往山谷里走了进去。
罗赞一怔:这白水山是神山嗳,不是说只有神仙才能进去吗?他怎么进去了?
看着鳅儿已经进了山谷,罗赞反应过来,急得大喊:“快追!你们两个傻了!”
三人纵起身,向山门扑了过去!
…………
苍浑天,
一座云雾缭绕的大殿里,一皓首银须的老者盘膝而坐,
此刻,
两眼倏然睁开,将手举到眼前,掐指寻纹,忽的一笑:
“有意思,竟然是一个小子跑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