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力量”在砂砾之城的闪耀神殿遇刺，被视为人类狩猎神明的开端，也是后来大陆上所有种族公认的，人类陷入癫狂与覆灭的起始。

而万年后，残存的人类为了警示自己，在重新建造的闪耀神殿里，树立了描述“力量”遇刺这一历史事件的雕塑。

但对神族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被人提起后心中唤醒的只有悲伤和愤怒——更何况对方极有可能是弑神者。

梅朵冷冷地看着对方，要不是陈然拦着，她可能直接就冲上去了。

“你是谁？”

骷髅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指骨敲打在下巴的骨骼上，噼啪作响。它仰头想了一会儿，说道：

“老夫是......当年是闪耀神殿的大祭司，希尔德。”

大祭司是距离神明最近的人，是神明最亲近也最相信的人。在人类繁荣、还存在国度之分时，是地位比国王还要高得多的人上人。

“看来时间真的过了太久，你们都不认识我。”它叹息一声，眼中的红光也微微黯淡。

“是你杀了‘力量’？”梅朵提高声音，冷冷地问道。

“什么？”骷髅十分惊讶地答道，以为自己听错了少女的疑问，“难道我刚才没有告诉你，我是闪耀神殿供奉的唯一真神——‘力量’——座下的大祭司吗？”

“我怎么会去杀我供奉的神明？”

“可你是弑神者——不是‘力量’，你杀的是谁？”

骷髅眼眶中的红光凝聚成一条细线，目光落在眼前面如冰霜的少女身上。

“原来你也是神族。”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是来为你的族人报仇的吗？可我已经死了。”

“我们只是路过。”陈然代替少女回答道，“却被你设置的法阵给传送过来了。”

“路过埋骨之地？”骷髅嘶哑着笑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一般人怕是躲避都来不及。”

“现在这里叫死亡沙漠。距离‘力量’遇刺，已经过了两万多年了。”

骷髅顿时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它轻叹一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刚才问我杀的是谁？自然是刺杀‘力量’的人所信仰的神明。”

两万多年前，当“力量”在他身前倒下时，骷髅——当时人们叫他希尔德大祭司，同样是震惊和不敢相信。虽然对于神明不回应他们复仇的祈求有所不满，但侍奉神明依然是他心中最坚定的信念。

直到位列在他之下的次祭司秘密地联络了一批刺客，在“力量”现身于闪耀神殿时将他刺杀。

得手后的次祭司迫不及待地宣告自己的胜利。他告诉希尔德，其实他在暗地里早已改变信仰，现在信奉的是“战争”。

“战争”是另一位闻名于世的神明，信徒的数量仅次于“力量”。而两家信徒的争斗同样也是所有信仰者中最激烈的，从最初的理念不合，到后面已经演变成无节制的族群屠杀。即便他们信奉的两位神明，已经不计其次地劝诫他们要停止争斗、团结一致。

没想到，其中一方的信徒直接对另一方信仰的神明下手了。

在极度愤怒与震惊的希尔德面前，次祭司和刺客们放声狂笑。为了庆祝胜利，他们甚至饮下了“力量”的神血。

惊变发生了——凶徒们竟然得到了“力量”的神力！

次祭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随手一挥，神殿中“力量”的高大神像就爆炸着破碎为一地的残渣。

“神力！这是神的力量啊！”

他欣喜若狂地宣告着，剩下的人都疯了一般地扑向“力量”的遗体，吞食着他的血肉。

他们都得到了神的力量。

没有尝到神血的人开始不满，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们心中形成——猎杀神明，饮血食肉！

他们呼啸着离开了闪耀神殿。临走前当然没有忘记破坏掉这座他们恨之入骨的建筑，但他们留下了希尔德的命。

“我要你亲眼看到，‘战争’女神的信徒统治世界的那一天！”

后面发生的事情，在场的陈然等人都已经知道了。人类心中所有的善念土崩瓦解，只剩下疯狂。为了力量与永生，他们大肆猎杀其他神明。

神族无力阻止，死的死，逃的逃。唯独“战争”女神留在了人类的教派中，非但不在意族人被屠杀，她甚至享受这一切。

“她被控制了。”面对陈然的不解，梅朵解释着，“那些弑神者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但他们暂时需要一个台面上的‘偶像’。”

“确实如此。”希尔德接口道，“他们让她饮下弑神者的血，又施加诅咒，改变了她的心志。”

“战争”女神教派的规模越来越大，新增的教众成分复杂，都是原来其他神明的信徒。而弑神者们频繁离开“战争”女神的神殿，搜寻着其他隐藏的神明。

这给希尔德创造了机会。终于有一天，改头换面的他混在教徒中，独自完成了刺杀女神与饮下神血的全部过程。

“那一刻......啧。”骷髅祭司希尔德发出满足的叹息，似乎在回味神血的味道，“我终于理解了他们的疯狂。”

一个人亲力亲为的下场是杀死“战争”女神时，希尔德也身受重伤。可好处也很明显——他独占了女神全部的神力。澎湃的力量瞬间治愈了他全部的伤势，也让他在接下来的复仇中战无不胜。

“那一日在闪耀神殿中杀死‘力量’真神的十一名弑神者，现在全部封印在将你们传送过来的法阵之下。”

自那之后，希尔德再也没有出手过一次。

他本身心性至纯，所以才能在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已成为“力量”座下的大祭司。在种种变故后，他依然坚守本心，完成复仇后便选择自我封印。在高台上任由风沙吹尽他的肉体，只留下一副枯骨。

希尔德原本的打算是如果有人企图破坏封印，法阵就会将他传送到这里，由他来亲自对付敌人。

只是法阵本身就高度隐蔽，大部分路过的人在没有触发的情况下就走过去了；而小部分误触了法阵的倒霉蛋，既没有脱离法阵的实力，又没有解开法阵的智慧，最终只得活活困死在法阵中。

陈然一行三人，还是他万年来见到的第一批破阵者。

“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是哪一位解开了我的法阵？”希尔德诚挚地问道。

在希尔德将事情的原委讲述出来之后，三人原本的高度戒备此时已大幅降低，心中隐隐还有些认同之感。即便是梅朵，也觉得他杀死“战争”的举动，对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他的所作所为，其实与一直守护着她的哥布林魂祭司奥布林德颇有相似之处。

此时听他如此发问，倒也没有觉得他要追责或是想要灭口，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是你吗？”骷髅头嘎吱一转，看向最前方的陈然，“一个法师精通法阵学，嗯，理所应当。”

陈然理所应当地老脸一红，摇头否认。他既是无奈又是好奇，谁能想到三人中最精通法阵学的竟然是一个刺客？

“我。”袭人淡淡地说道，“感兴趣，顺手学的。”

“若是当年，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收为学生。”希尔德幽幽一叹，然后右手一张，变出一本古旧的书籍，“这是以前我在法阵学研究上的一些心得，就送给你吧。”

刺客少女睁大眼睛，盯着骷髅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接过那本旧书，道了声谢。

“接下来，我希望你们帮我一个忙。”

三人屏息，静听着希尔德的委托。

“请你们将法阵下封印的十一名弑神者的残躯彻底消灭，然后......”

破败的骷髅身上仍沾着不少暗红的灰尘，但它并不在意。它只是平静地双手交叉，合在胸前，微微地低下头颅，一如万年前他在真神座下祈祷时的模样。

“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