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丁山大闹新房痛打樊梨花,触怒了众人。陈金定大吼一声,分开人群,扑过来把薛丁山抱住:“去你的吧!”像扔小孩一样,把他扔到一边。薛丁山从地下爬起来,还要拼命,被众人死死拉住,暂且不表。
回头来再说前庭。大厅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大小将官猜拳行令,高谈阔论。大厅正座上是大媒人程咬金,薛元帅侧座相陪。皇上、军师、众将都在开怀畅饮。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夸老程会办事,程咬金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凡是敬他的酒都来者不拒。他正要打开话匣子来一痛白话,程千宗气喘吁吁跑进了大厅:“不好了!”这一嗓子把大伙儿全惊呆了。一看程千宗,满头大汗,脸也变了色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程咬金赶紧把酒杯放下,把桌子一拍:“谁像你这样,你有什么事跑这咋唬。”“爷爷可、可坏了!后边打、打起来了!简直都要出人命了!”薛大帅也愣了:“千宗,谁和谁打起来了,是不是因为贪杯过多喝醉了?”不是,不、不是那么回事呀,新郎和新娘打、打起来,我薛大哥把人都、都要打死了,樊小姐都快没、没气了。”
大伙这才听明白,老程一愣,心说这是为什么呢?“我去看看。”除了皇上、军师、大帅还在前厅,其余众将都随老程慌慌张张向后帐跑去。
来到洞房门外,听见里边还在打,老程一着急,也忘了自己多大岁数了,连跑带颠,闯进屋里,高声喊喝:“怎么回事?都给我住手。”大家回头一看,援兵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呼啦往两旁一闪,让老程进来。程咬金一看,孙子说得一点不错,樊小姐在墙角地下坐着,满脸是血,头发散乱,薛金莲、窦仙童正在劝说;几个年轻人拉着薛丁山,薛丁山满面凶气,还在挣扎。
程咬金满腔怒火,来到薛丁山面前:“你为什么打樊小姐,你说,今天你不说清楚我决饶不了你。”老程寻思他说这些,薛丁山就能老实,万没想到薛丁山就像疯了一样,管你是谁哩!他一看是程咬金,火撞顶梁门,把秦英、罗章众人推到一边,噔噔噔大踏步来到程咬金面前,把胸脯一拔,脖子一挺:“老国公,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去,你办的好事!”老程一听这什么话:“丁山哪!我办啥错事了?你指鼻子指脸教训谁呀?我怎么对不起你?”“嘿嘿,老国公,我多谢你给我保的这个媒,多谢你这个媒人,你可缺了八辈损德。”薛丁山这句话说得过分了,不管怎么说,他不该这样责备程咬金,老程在皇上面前说话都有身份哪!你一个晚辈人,指鼻子道脸地这么说,老程哪挂得住。老程火往上撞,把巴掌抡起来,叭!就给薛丁山来了一下,“小兔崽子,我教训教训你。”薛丁山当然不敢还手了,冷笑了一声:“老国公,打得好,您随便打!”
薛丁山这一顿雷烟火跑,几乎把老程气得浑身栗抖,脸也变色了,胡子也撅起来了:“薛丁山你个小崽子,你为什么要打人?讲出道理还则罢了,讲不出道理我决不饶你。”“你随便吧。想问你去问樊梨花,不想问拉倒。”“好,我跟你讲不清说不明,我管不了你有人管你。”
老程忿忿不平离开洞房来到前厅,见了皇上、军师、元帅,把脚一跺:“薛仁贵,你那个儿子是怎么教育的?他眼里还有没有老前辈?这个畜牲可把我气死了哇。”他把洞房里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回来的人又作了补充。
薛元帅闻听火往上撞,吩咐一声:“来呀,酒席撤下,升帐!”元帅升座以后,吩咐中军官:“把薛丁山带上帐来!”
中军官不敢怠慢,怀抱大令,带着亲兵,赶奔后院,把大令往空中一举:“呀——呔!薛丁山听着,元帅有令,叫你到前厅回话。”薛丁山一听也傻了,不管别人怎么说,那是私事,令箭一下,变成公事了,抗命不遵,有掉头之罪,他再硬也硬不过去。但是,薛丁山心里头一百二十个不服,心想爹爹也得讲理。我这一肚子话非得说明白不可。他把衣服整理了一下,答应一声:“遵令!”迈步离开了新房。薛金莲、窦仙童等女眷带着丫鬟婆子,把樊小姐从地下搀扶起来,给她擦血上药,苦苦解劝。樊梨花一语皆无,只是痛哭。男将们一看在这伸不上手,也搭不上话,全都退出,赶奔前大厅。
薛丁山把帽子正了正,袍子抖了抖,来到帅案前头,躬身施礼:“父帅在上,儿薛丁山参见父帅。”薛仁贵一看见薛丁山,气得脸都变色了,手都凉了,把虎胆一拍:“薛丁山,你可知罪?”“爹爹,有罪便知,无罪不晓,儿不知身犯何罪。”“你没罪吗?我问你,为何大闹新房,暴打樊小姐?你这次成亲是奉旨完婚,你打樊小姐,心怀不满,就是藐视圣上,你知罪不知罪?”“爹爹,说我抗旨也罢,抗令也好,儿我是把她打了,不但现在打,将来打,我非把她打死不可,儿我没有错。”
薛丁山也够横的,不把事说清楚,反而跟爹顶起来了,薛仁贵哪儿受得了啊?气得浑身直哆嗦,吩咐一声:“来人,把他推到外边杀了!”薛丁山把双手一背,扑通跪下了:“爹爹,且息雷霆之怒,儿有下情回禀。我把话说完了,您乐意杀就杀,我决无怨言。您要单说我打了樊梨花,搅闹了洞房,抗旨不遵,我一点怨言都没有。不过您要说我打得不对,我死了也不服。”“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打樊小姐?”“陛下,军师,爹爹,您们先问问樊梨花,她有没有丈夫?再问她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到底上哪里去了?其实樊梨花是有夫之妇;她的父兄也没回老家,而是被她杀死了!众位倘若不信,可到后花园东北角房中看看,三口棺停尚在,死尸犹存,这如何解释?她为啥隐瞒真象?再者说,父兄的尸骨未寒,她居然有心跟我拜堂成亲,她还有点人性没有?我薛丁山怎能要这种下贱之辈呢!我打她就为这些,话说完了,你们对我随便发落吧。”
众人听完薛丁山的叙说,无不瞠目结舌。老程满腔怒火也消了,为了把事情弄清楚,他亲自带了几个人,到后边去了。他先奔后花园,一看东北角这一拉溜五问房,命令亲兵把门户推开,果然有三口棺材,看了灵牌,老程还不放心,命人把棺停打开,往里一看,三具血淋淋的尸体。他在两军阵前见过樊洪,也见过樊龙、樊虎,仔细辨认,果然是樊家父子。又命人把棺材盖上,找了找,没人了。原来樊龙、樊虎的妻子说罢,也怕惹出麻烦,就回屋去了。老程命人在这儿看守,然后赶奔新房。
这阵樊梨花还哭呢,满屋女眷,正在解劝。柳樊二氏夫人,咬牙切齿,骂薛丁山。大家一见程咬金进来了,赶快站起来,迎接老国公。程咬金吁吁直喘,来到樊梨花跟前。他是个直性子,这阵对樊梨花也没好印象了,把脸往下一沉,大肚子一腆:“梨花,你先别哭,我问你一点事。”樊梨花止住悲声,点了点头,“梨花呀,薛丁山打你,现在他被带到前厅,他爹非杀他不可,这小子还满肚子都是理,他对我说了很多事,我打算问问你,你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先问你,你是不是有夫之妇?”这些女眷一听都愣了,这话是从哪儿说起呢?这老头儿疯了?人家樊梨花是大姑娘,怎么会出来个丈夫?樊梨花停了片刻,点了点头:“老爷爷,你说的对,是这么回事。”“啊?哎唷,我再问问你,你为什么说你爹、你哥哥上乡下老家去了?怎么他们的尸体在后花园?有人说你杀父诛兄,有没有这个事?”梨花停了一会儿:“老国公,要说我杀父诛兄,我没这么干,反正他们是死了。说他们到家乡去了,这是欺人之谈,的确是糊弄了你们。”
程咬金听了樊梨花的话,不由得勃然大怒,手指梨花连喊带叫:“樊姑娘,我真没把你看透,你是这么一个人,表面上温柔典雅,实质是男盗女娼,你为什么背着我不说实话?为什么瞪着眼坑人?我跟你完不了。”
大伙儿一听,这可怎么办呢?摁下葫芦瓢又起,薛丁山刚跳完了,程咬金又来劲了,事到如今,只好劝说,窦仙童、薛金莲过来连推带搡,把程咬金推到前厅。老程走了几步,脑子冷静冷静,一琢磨,刚才自己说的话是有点过分,樊梨花究竟是不是那种人?问她什么她答应什么,一点也不解释,看这意思,其中另有隐情。她为什么不说呢?难道说我和丁山都错怪了她?可后院那三口棺材又怎样解释?老程觉着这事不太对劲。他到了前厅一看,大家都在等着他呢。薛仁贵脸像白纸一样,薛丁山在旁边站着,不服怨愤。皇上、军师众将,都在听他老程的信儿。
薛大帅一看程咬金回来了,赶紧欠身离座:“老人家,您调查得如何?”“仁贵呀,我现在都糊涂了。要说呢,丁山讲的不是没道理,樊洪、樊龙、樊虎果然是死了,棺材就在后院,我都看了,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啊。然后我又到了洞房,问樊梨花,樊梨花全都承认,问她什么,她说有什么,仁贵,你说这事可怎么办?”
薛丁山在旁边笑了:“老爷爷,这一回您不骂我了吧?您不是说我无事生非吗?现在这事怎么解释?您知道樊梨花是什么样一个人了吧,我打她究竟应该还是不应该?”“小子,不管你怎么解释,你打人就是不对,我老觉着其中必有隐情。”
正在这时,军兵进帐禀报,樊梨花的母亲何氏老夫人要求见大帅。薛仁贵一听,很好,不管樊梨花怎么的,他跟何氏老太大无冤无仇,人家女儿挨了揍,当娘的要出面,听听人家说些什么吧!大概有些糊涂的事,问问老太太,还能问清楚。薛仁贵吩咐一声:“请。”
时间不大,梨花的老娘哭得跟泪人一样,丫鬟婆子搀着,走上帅厅。薛仁贵欠身离座,赶紧迎接。老夫人落座之后,众人都静静地等候老太太说话,何氏老夫人先瞅了瞅薛丁山,薛丁山满脸不服,拧眉瞪眼,用白眼珠看着何氏老太太。老夫人没计较这些,扭项回头,对薛仁贵说:“薛大帅,老身冒昧,来闯帅堂,见大帅我要说几句话。”“好哇,欢迎你来,有话你就说吧。”“请问大帅,你儿子薛丁山为什么要打我女儿樊梨花?而且下了死手。我听说是薛丁山听信别人的话?才把我女儿打了。但是,不管你听着什么话,你调查没调查?知道不知道详细内情?一不调查,二不询问,伸手就打,实在叫人难以接受。我相信平西王教子有方,你不会怂恿你儿子干这种野蛮的事吧!”
“这个——”薛仁贵脸一红,这才发现这老太太不是一般人,说出话软中有硬,都带着刺,比揍自己俩嘴巴子都难受。本来薛丁山这种野蛮的行为,是当爹的惯的吗?可有那么几句话,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情。儿子不好,当爹的有一定的责任,教的不严,管的不妥。明明这老太太是指责自己,还不那么说,这薛大帅哪受得了哇,但是有错,还得承认错呀!“老夫人,你责怪得对,都怪我薛仁贵教子不严,才今天人前显丑,梨花姑娘被打得那么惨,我绝对不会饶他。一定严厉惩处薛丁山,给梨花姑娘出气,给老夫人出气。”“多谢大帅。老身来此,不是为处分二路元帅,也不是为我女儿出气,是为了把事情澄清。究竟是为什么?大帅你的心里可能还糊涂。大家也不明白内情,特别是薛丁山,他更不知道内情,老身要把以往的经过讲说明白。”“好哇,老人家,我们正要向您请教,您就把这些事情好好地给我们说一说吧。”老太太未曾说话口打咳声,难过了半天,这才把以往的经过诉说了一遍。
原来樊梨花在两军阵前同薛丁山、程咬金把大事定下来之后,引兵回城。老将樊洪听说女儿连胜数阵,十分高兴,忍痛扶伤,亲自把女儿接进帅厅,并摆下家宴,为女儿贺功。樊梨花见一家人都在兴头上,就没把丁山的事说出来,怕爹爹不高兴。第二天早上城门刚开,就由白虎关来了一个下书人,樊洪把书信展开一看,又是杨凡提出结婚的事,并且信的措词很不客气,要求早日定下喜期,他就要迎娶。樊洪看罢,心里很不痛快。他知道女儿最烦这事,可是又不能不说,把老头儿愁得一天都没吃好饭。天黑以后,他把梨花叫到自己的屋内,把仆人们都赶出去,对女儿说道:“梨花呀,我知道为父要一说这话,就撞你的耳朵,但是不说又不行。你先看看这信。”他把杨凡的信交给樊梨花,梨花一看跟吃了蝇子似的,心中恶心,脸也红了:“爹,您打算怎么办?”“丫头,还能怎么办呢?大丈夫生在天地问,无信而不立,爹红嘴白牙答应了这门婚事,指腹为婚,从小把礼物都过了。我给人家说得一妥百妥,对天都盟了誓,这话我怎么往回收啊!现在杨凡当了白虎关的大帅,我听说小伙子文有文才,武有武艺,胯下马掌中刀,有万人之敌,也受过高人的传授,名人的指点,狼主对他十分器重,早晚加官晋级,不失封王之位。你要嫁给他,早晚就是一品的王妃夫人,吃尽穿绝,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你要好了,爹也就放心了。爹也知道你不乐意,你就当可怜可怜你爹,答应了吧!马上我就给他写回信,挑良辰择吉日,用花轿把你送到白虎关,让你二人成亲,你意下如何?”樊梨花再也坐不住了,“爹,不管您怎么说,我也不能许配杨凡。我早就给您说过了,我宁愿出家,甚至不活在人世,也不嫁给他。爹您是知道的。我一想起杨凡,就五内如焚,浑身上下不得劲。也许我们是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对头。爹呀,您想想,您把女儿许配给他,我这一辈子得苦到什么程度。您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能不能疼爱疼爱我,把这门婚事辞退了呢?”“哎呀,梨花呀,你这不叫你爹为难吗?我再问你,杨凡除了长得不好,哪一点配不上你,你怎么就这么看不上人家呢?我再问你,你不许配给杨凡,你想许配给谁?你准备找一个什么样的丈夫,今天晚上你也给我说清楚。”
老头儿一问这,樊梨花不能隐瞒了,撩衣服给爹跪下:“爹,您别生气,既然把话说到这儿,女儿不得不说,不得不讲了。您先看看这封信。”樊梨花从怀里把老师的信拿出来了,双手往上一递。樊洪不知道怎么回事,把信接过来,封头撕开,拽出信瓤儿,借灯光仔细观瞧。还没等把信看完,樊洪就烦了,“啪!”把信往桌上一拍:“你师父这是干的什么事,她从中给你提媒了,要把你的终身许配给薛丁山,这可能吗?薛丁山是咱的敌人,有国仇啊!领兵带队来打咱的寒江关,我怎么能把你嫁给他,这不是认贼做父吗?根本是不可能的。你师父是个武林高手,那么高身份的出家人,怎么能说出这种糊涂话,办出这种糊涂事,真是岂有此理!再说那个王禅,他是薛丁山的老师,他也乐意你们成亲,他是个什么东西,他管得着咱们家的事吗?当然了,师徒如父子,老师把你栽培成人了,确实对咱们家有好处,咱一辈子也忘不了人家,但是她也不能包办你的婚姻。老师再亲,能有当爹的亲吗?谁把你抚养成人的?谁把你养大的?究竟是我说了算,还是你师父说了算?怪不得你不乐意呢,有你师父在后头给你撑腰。梨花呀,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应该明白,这件事情根本是办不到,你不要胡思乱想。今天为父告诉你个准话,除了嫁给杨凡,别的事行不通。”不管樊梨花怎么解释,老头儿也听不进去。后来把樊小姐逼急了:“爹,您能不能要我的命,您就是把女儿我杀了,我也不能许配给杨凡。就当我师父说得不对,您的话我也不能听。”“你好大的胆量,连为父的话你都不听,你成心是想把我气死,像你这样的女儿,我要你何用。你不是想死吗?今天我就成全你。”老头儿一回身从墙上把宝剑摘下来了,一按绷簧,锵啷啷拽出宝剑,梨花一看,毫不畏惧,把胸脯往前一挺:“爹,您来吧,您就成全您女儿,我就死也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