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走了一道打了一道,薛丁山本来是银盔素甲白马长枪,现在马变成红马,他也变成红人了。也不知是自己身上的血还是别人迸的。时间不大,来到一座山包的前面。窦一虎停身站住,用手一指说:“就是这,没错。”他把手拢在一起,抬头就喊:“喂,山上的听着,你们是唐兵吗?我们来救你们了!”喊了三遍,无人答言。薛丁山、窦一虎无不心慌,加快步伐冲上了山顶。又走了几步,听到有人哼哼,到近前一看是个彩号,腿折了,浑身上下全是血嘎巴几,手里拿着刀。再往两旁一看死尸横躺竖卧。薛丁山下马把他扶起来:“你们这是怎么啦?”“你是二路帅?”“正是。”“你们怎么才来呀!哎呀,这儿打得太激烈了,大元帅身受重伤,罗章、秦英诸将军也都受伤了,元帅现在被困在白虎庙里,死活不知呀。”薛丁山闻听,二次飞身上马直扑白虎庙,这儿是白虎庙的头一道防线,两下相距不到半里地。薛丁山离白虎庙不远,就听见鼓声大作,喊杀连天,借灯火之光,见无数番兵包围了破庙,庙门关着。薛丁山把银枪一摆,一马冲了上去。窦一虎、秦汉也晃棍加入战群。薛丁山是一员猛将,再加上这些人也豁出去了,经过一场激战之后,他们杀散了番兵,薛丁山头一个闯进庙来。
丁山进庙就喊:“爹爹您在哪儿!儿我救您来了!”薛丁山由前殿找到后经楼,见楼门开着,他恍恍惚惚看见里边趴着一个人,是他爹不是他爹还不清楚。同时他又看见有个番将打扮的人,把手中马刀高高举起,正要伤那个人。薛丁山心想坏了,肯定这人要杀我爹,我岂能容饶!但是,这会儿他还离得老远,到经楼约有四十步开外,薛丁山赶紧一抬腿把大枪挂住,伸手把弓箭拽出来了,拧满朱红一搭弦扣,对准那人高喊一声:“休伤我父!”“叭!”就是一箭,那人果然是个番将,想要利用混战的时候把大帅刺死,他举刀正要往下砍,听见背后来人了,吓了一跳,身子赶紧往旁边一闪,这一箭没射中番将,可正射在薛仁贵的颈嗓咽喉,当时便气绝身亡。原来薛仁贵身负重伤,靠着供桌坐着,脸朝外背朝里,昏昏沉沉。薛丁山不来他也被人杀了,哪知道薛丁山一番好意没射中番将,却射中了自己的爹爹。薛仁贵由打出世投军,一直到白虎阵捐躯,真是身经百战,戎马一生,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条命会毁在自己儿子手上。薛丁山就知道不好,马往前催撵上那员番将,抖手一枪,把番将刺倒在地,紧跟着从马上跳下来往里就跑:“爹爹,爹爹!”无人答言。到了近前一看,把他爹抱住放声痛哭。秦汉、窦一虎把番兵赶散,点起灯球火把也到了后殿。火把一照众人大惊失色:“二路帅这是怎么回事?谁射的?”“我射的。”“哎呀好个薛丁山哪、射敌人射不准,射自己人,我看你见皇上怎么交代。”薛丁山抱着爹爹的尸体痛不欲生,拿脑袋咣咣往墙上乱撞。秦汉心想,这包是战场,我们还在大阵里困着呢,随时随地番兵都能杀回来,大帅也阵亡了,二路元帅要这么哭岂不耽误大事!大家一商议,不能在这久呆,应该马上闯出大阵回营另作安排。众人死说活劝把薛丁山住了。薛丁山把战袍脱下来,把爹爹的尸体裹上,忍痛拔下那支狼牙箭,用一辆车把薛仁贵的尸体放上,大戟和应用之物也放在上面,战马拴在车后。秦英、罗章等负伤众将也都找齐了,唐军又经过一阵浴血奋战,终于杀出大阵。
薛丁山等人正往大营行走,路过一片树林时,听到树林中有人高诵法号:“无量天尊。丁山留步。”薛丁山边走边哭呢,忽听有人喊他,声音这么耳熟,他把马带住一看,树林中出来一个出家老道,见此人身高八尺挂零,皱纹堆垒,银髯散满前心,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头梳日月双抓髻,未根系着头绳,斜背着兜囊,背背拂尘,手摆宝剑。薛丁山一看,正是老恩师王禅老祖。薛丁山哎哟一声赶紧从马上跳下来,大踏步来到老祖面前,撩衣服跪倒在地:“师父,徒儿给师父磕头了。”军队也停下来了。秦汉、窦一虎在旁边看着,谁也不敢过来。王禅面沉似水,盯着眼前的徒弟好半天没说话。最后他把拂尘一摆:“薛丁山,你起来吧,为师就是找你来了。自你进入唐营到现在,你的所作所为我都了解清楚了。我要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人,说什么不会传授给你武艺。我把你栽培这么多年,你原来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现在又把你爹射死,不管是有意还是误伤,反正你爹是死在你手。这事传扬出去,叫为师如何在人前站立?当年我曾有言在先,你若违背师训,咱俩就断绝师徒之情,今天我来就是宣布这件事。从今以后,不准你说我是你师父,我也不承认有你这个徒弟。你身上的盔甲,骑的马匹,使的兵刃,都是我赠给你的,现在我要全部收回。”
薛丁山一听当时就傻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激灵一动,趴地下磕响头:“师父,我错了。徒儿这阵真正认识到错了。您说得还不够重,我连人味儿都没有。但是我要求老师高抬贵手,给我一个机会,您再看看我薛丁山能不能痛改前非。如果我还改不了,恩师,慢说你断绝师徒之情,您要我的命我也毫无怨言。”“晚了,别往下说了,我不相信你。把盔甲给我脱了。”薛丁山怎么解释王禅老祖就是不听。秦汉、窦一虎和众军兵在一旁干搓手,谁也插不上话。薛丁山一看老师真急了,没有办法,只得摘盔卸甲,连战靴也脱了。王禅老祖赌着气用大包袱把这些东西包起来,连打将鞭、宝剑、大枪,都挂在得胜钩上。老祖最后说道:“薛丁山,咱们的缘分到此结束,贫道告辞了。”说罢飞身上马,头也没回走了。薛丁山还在地下跪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到王禅老祖没影儿了,秦汉、窦一虎才过来。窦一虎把薛丁山拉起来:“缘分就是那回事。你看你老师气得那样,你现在难过也没用,注意身体,咱们赶紧回营交令。来人哪,给找双靴子,拉一匹马来。”有人赶紧照办,把马和靴子带来。薛丁山登上别人的靴子,骑上马,长吁短叹,低头不语。
到了连营,消息马上传开了,薛丁山闯进白虎阵把元帅救回来了,救是救回来了,可是让他给射死了。消息传出像炸雷一样,全军响起一片哭声。唐王李世民赶紧命人大开辕门,亲自出外观看,见薛仁贵被用车拉回来了,李世民马上就扑过去。等把战袍撩开一看,就见薛礼二目紧闭牙关紧咬,颈嗓上有个窟窿,前心全是血嘎巴儿,连胡须都染红了,简直是惨不可言。李世民哎呀一声:“疼死我也!”当时就昏过去了。程咬金也昏过去了。大营乱得不可开交。好在老程明白过来得早一些,心想哭有什么用,大敌当前哪,这阵杨凡要领兵带队来了,我们非全军覆没不可。程咬金赶紧下令把辕门掩闭,派好了巡逻哨兵,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让他们坚守阵地,兔战牌高悬。然后把薛仁贵抬进来,准备棺椁,全军举哀。柳、樊二氏夫人、小姐薛金莲、窦仙童等亲属,薛仁贵的好朋友都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李世民手拍棺材脑袋直撞。薛丁山看到这些情况心如刀割,最后他打定主意,我也不活了,等一切办完了,就死在我爹的灵前。薛丁山头顶麻冠身披重孝,在这忙里忙外地张罗着。现在是战争年月,一切从简,草草举办了丧事,也就是用了三天,这个事才比较平息了一点。
李世民跟程咬金商量:“白虎关兵强马壮,白虎阵至今未破,无帅又阵亡,今后怎么办呢?”程咬金说道:“陛下,老臣也在想这件事。扳着指头算算,我们大唐营现在能挑起元帅重任,战胜三川六国的,确实没有哇。陛下,臣还是旧话重提,要战杨凡,平三川六国,就非得聘请樊梨花不可。”李世民摇头说道:“老爱卿,寡人何曾没有想起,怎奈我们把樊姑娘得罪透了,人家怎肯再来帮忙呢?”说罢不住叹息。老程说道:“陛下,臣不是这样看。拿前些日子的事来说吧,薛丁山三打樊梨花,樊梨花气得浑身哆嗦,把宝剑举起来要杀他,那阵薛丁山老实了,眼泪掉下来了,我发现樊小姐心软了,把宝剑掷在地下,没杀薛丁山。什么原因?从她的内心还有所留恋。我看咱们还得从这上下功夫,想一切办法把樊小姐请出来。另外我还发现丁山真悔过了,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来。尤其这次误伤射死他爹,说什么他也讲不过这个理去,舆论这东西压力最大。有这件事在他身上压着,他更不敢犯脾气了。如果樊小姐出头,两个人言归于好,破镜重圆,同心协力,我们还有打胜仗的把握。”“老爱卿所言极是。不过要干这个事,还得你去才行啊。”“行啊,为国事奔忙,老臣义不容辞,不过没走以前,我还得问问薛丁山。”圣上也同意,这才派人把薛丁山叫了进来。薛丁山进来给皇上磕头,给老程见礼,规规矩矩在地下一跪。程咬金看了他半天:“丁山哪,你这几天净想什么了?”“老爷爷,我净想以往的过错,我不是人。”“是心里话吗?”“发自内心。”“好哇,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爹死了,你也认错了。不死一个这事好不了。丁山哪,我也不背着儿。刚才请示陛下,我还得赶奔寒江关聘请樊梨花。我先问问儿乐意不?”“老爷爷,恐怕请不来了吧!”“你甭管这事,我就问问你乐意不?”“当然我乐意,不过我把樊小姐得罪苦了,她恨我恨得牙长四指,人家怎么还能帮忙呢?”“咳,我没说吗?她帮不帮忙是她的事,只要你乐意就行。如果樊小姐来了,你怎么办?”“我给樊小姐赔礼认罪。只要樊小姐能出了气,杀剐存留任凭她自便。”“这也是真心话吗?”“是。”“我这回豁出老脸去再请一回,如果樊小姐来了,你要再打怎么办?”“万无此理。我冲什么打人家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连那小将军薛应龙也对不住。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打算把那小将军也请出来,砍我几刀我才觉着好受呢。”“你真是个贱骨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算啦,咱把话就说到这,我老头子这就起身,什么时候回来可不一定。你现在是有罪的人,你的官司可没完事,就射死你爹这一条,将来就得严重处分,我听说你俩娘跟你还不完呢,你妹妹还要找你玩儿命,就因为你伤人太重。你好好想想,你是有罪的人,要将功折罪,好好守把大营,保护皇上,保护营盘。听见了吗?”“是,遵命。”李世民长叹两声,跟薛丁山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一摆手叫他退出去,返回身又跟老程商量请樊梨花的具体办法。程咬金说:“我估计请是能请来,不过要麻烦。那两回我到那里一谈人家来了,这回还能那么容易吗?人家不定提什么条件,提出来咱就得照办。有一条不照办就麻烦,陛下得有个思想准备。”“老爱卿,为国求贤我还有什么说的?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好,有陛下这句话,臣心中就有数了。”“那就多拜托老爱卿了。”
老程回到寝帐,又仔细想了一下具体的步骤,这才带上卫队,第三次赶奔寒江关。这一日来到帅府,花刀将陈忠亲自迎接。老程说了阵前发生的事情和这次的来意,陈忠摇头说道:“老国公,樊小姐自前敌回来之后,紧闭府门,概不会客,听说樊府的人把您恨透了,您要再去恐有不测呀。再说樊小姐几次无故受辱,岂能再次出头?恐怕您是白跑一趟,劳而无功啊!”“陈将军,樊府的人恨我,自在情理之中,为国请贤,哪能顾及个人安危!再说樊姑娘是个通情达理、宽宏大度之人,我以诚心待她,我看她还是会答应的。还是那句话,再给我准备八彩礼物啊。”陈忠无奈,只得照办。
程咬金带着几名心腹仆人和重礼,第三次赶奔樊府。但只见门庭冷落,老程不免一阵伤感。他迈步走上台阶,“叭叭叭”扣打门环。等老樊忠弄清是程咬金后,隔着门缝儿就骂开了:“你这个老东西,说人话不办人事,你与我们老樊家何仇何恨,把我们害到这等程度仍不死心,又来门上吵闹,你给我远点滚开!再不滚我叫人出去打折你的狗腿!快点儿滚!”里边连喊带骂,程咬金一直耐着性子听着,等到里边不骂了,他才说:“又是那位老哥哥樊忠吗?不要误会,我这次不是请樊小姐来哩,我是给她送信儿来了。另外我也太恨薛丁山了,我打算请樊小姐帮忙跟我一块儿收拾收拾薛丁山,你怎么误会了?你再转告樊小姐,是我个人来求她,不是代表唐营。”樊忠隔着门缝儿一看,就几个人,又一想我是当奴才的,也不知程咬金说的真假,管他怎么的我给通报一声:“要这么说你等等啊,见不见我就不敢说了。”“劳驾劳驾。”
樊忠到里边一送信儿,把何氏老太太气得“叭!”把茶杯都摔了:“这个程咬金怎么又来了?没脸没皮我跟他拼命了。”正好樊梨花也在坐。樊小姐闻听先是一愣,火撞顶梁门,但是一看娘急了,她就把自己的火压下去了,劝说母亲:“娘,您这是何苦呢,我们遇上这种人了,把您气坏了有什么用?他不是来了吗?女儿的意思干脆叫他进来,看他为什么来的。如果他说得在理咱们另说另议,如果他说得不在理,女儿我当场就要了他的老命。您看怎么样?”“梨花你说得对。娘我实在出不来这口气。来人哪,叫他滚进来。”
老家人出来开开门:“进来,进来!”程咬金刚迈进一只脚,樊忠说:“老夫人有话,不叫你往里走,叫你抱着脑袋往里轱辘。”程咬金一乐:“算啦,玩笑。我这么大岁数了,轱辘得起吗?如果老夫人乐意的话,将来有机会我非在她面前轱辘几回不可。来来来,把礼物抬进来。”
老程不笑强笑不乐强乐,嬉皮笑脸,走进大厅,往屋里一看,老夫人正中端坐,好像木雕泥塑一般,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樊小姐在一旁侧坐,丫鬟婆子站立两厢。程咬金紧走几步给老太太行礼,然后见过梨花,人家谁也没理他,把程咬金给放那儿了,这滋味比什么都难受。程咬金一看怎么办呢?再说一回吧:“老夫人一向可好?程咬金礼过去了。”然后一转身到樊梨花面前:“樊姑娘,怎么样,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吧?程咬金有礼了。”人家还没理,老太太沉得住劲,樊梨花沉不住了。人家那么大岁数了没人理,脸一阵红一阵白,汗珠子都滚下来了,这也怪心疼的。又一想这一次本不怨程咬金,就怪薛丁山,与人家老程什么事?人家来了咱连话都不说,与人情交待不下去,她又一想,要跟老程一说话,非上当不可,这可怎么办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