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石缝隙不甚宽阔,小蝶和王信几经辗转,终于爬到了乱石山下。二人坐在石下休息,王信指着这座新生的石山道:“那巨兽大如小山,被卡在这些乱石之中,不知是死是生。
小蝶笑道:“你这人真是仁心宅厚,自己都如此惨淡光景,还有心思关心那巨兽,我也没那个本事,搬不动那些石头,也没有那么善良。再说,此时此刻若真是那巨兽出来,恐怕我们俩又要九死一生了,怪不得木前辈说你与他性格最似。”说罢啧啧的叹了一口气。
王信被她挤兑,但觉何尝不是如此,所以惭愧无语,又听她提到木前辈,急道:“木前辈现在可好,昆悟山此番遭此重创,不知他老人家......”
小蝶叹息道:“一言难尽,待我们回到山上再说。”
王信又待追问,忽然身后石山,咔啦一声巨响,蛰伏一夜的巨兽,已经蓄积满满力量,忽地站起身子,本来庞大的身躯,外表红气蒸腾,仿佛陡然间又长大了许多,身上那些棱棱角角交错在一起的巨石,瞬间崩开,刹那间,烟尘腾空大起,乱石漫天飞溅。
王信眼前七彩光芒闪烁。
小蝶的双翼展开,遮挡住满天乱石,一双玉手已然拘起王信的身体,飞在当空,只可惜稍稍慢了一点,一块足有几百斤的巨石砸在了蝶翼上,小蝶舞在当空的身子,陡然一滞,急急坠向一块巨石,好在她心中尚且清明,双脚甫一接触石面,陡然间将身子斜斜弹出,那被砸伤的蝶翼,无法收回,拖在身后,犹如天空中游过一只七彩的纸鸢。
那巨兽偏偏对色彩鲜艳的物事十分敏感,它庞大的身躯陡然跃起,几丈长带着肉刺的长舌,猛然伸出勾住蝶翼。
轰隆隆,随着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巨兽重又落回地面,宽大的巨舌卷着两个仿佛蝼蚁般大小的人物,放在口中。王信和小蝶二人被巨兽舌上的巨刺裹挟,再无力气挣扎。随着它的口水,将将滚进它的咽喉。
忽然天空中,黑气大盛,一缕缕黑气,携着金色的沙尘,漫天游转,陡然间黑气遽止,凝聚成一个巨人,一身黑衣,领、襟、袖口、腰带等处都是金色,远远望去,这些金色组成了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鬼脸。
黑衣巨人站在巨兽身侧,陡然间伸出一双巨手,扼住巨兽的喉咙,这一双巨手不下千万斤的力道,巨兽呼吸不畅,张开大口,吐出王信和小蝶。
黑衣巨人松开双手,又振衣一抖,从领袖间逸出无数黑色烟尘,黑色烟尘弥漫,飘散到巨兽眼中,巨兽眼中受到烟尘刺激,顿时目不能视,但它个性极其暴躁,猛然向黑衣巨人冲来。
空中光影划过,留下一溜黑色烟尾,黑衣巨人已然飞在当空,双手各握着一人,正是王信和小蝶。
三人脚下,巨兽双眼被迷,似还未恢复,在石堆中乱奔乱撞。黑衣巨人背后咔啦卡啦响声大起,两对黑色的蛾翅迎风展开,遮光蔽日,天空顿时暗了下来,唯有蛾翅后的鬼脸图案,金光闪闪,熠熠生辉,蛾翅轻轻扇动,昆悟山下烟尘大起,乱石飞舞盘旋。
片刻之后,风沙止住。昆悟山下又成了一座小山,巨兽却不见了踪影。
黑衣巨人飘落在昆悟山的断崖上,放下王信和小蝶,收拢了一对黑色的翅膀,变成常人大小。
王信睁开双眼,只见一个修长的黑色背影站在那里。
小蝶站起身来和黑影说了几句话,黑影便转过身来,看向王信,二人四目相对,王信竟然被他的眼神骇了一惊,但见他眼神深邃,眨眼间金碧光芒交映,没有一处焦点聚集,似有多瞳,不怒自威。又见他面上生了许多灰色的绒毛,将口鼻遮挡住,看不清楚。
那黑衣人将一张巨手伸向王信,做箕张之状,王信身体不由自主的从地面上浮起,飘到黑衣人的身侧。
王信想要开口说话,但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窒息的感觉充斥周身,仿佛被一张巨网所包裹,行不可行,动不可动,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忽然一种莫名无端的恐惧情绪,涌上王信心头。继而是烦闷、无助、悲伤、失落......
但觉恍恍惚惚,沉沉沦沦,生出厌世轻生之意,想到此处,举起右掌,猛的向自己头顶拍下。
一只手忽然握住王信的手腕,纤纤玉手,似有无尽力量,王信举起的手便再也放不下,身子也跟着落在地上,浑浑噩噩的头脑渐渐清明。
小蝶回转身子,走到黑衣人面前,二人低声言语,但似乎二人见解不同,言语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渐渐争吵起来。王信但听二人言语中音节多变,音调抑扬顿挫也较之中州语言更加复杂,王信听的云山雾罩,一言一语都没听懂。
片刻之后,二人不再言语,小蝶走来拉住王信,俯下身来又要将他抱起,黑衣人叹了一口气,衣袖一挥,将小蝶荡在一边,手下气流涌动,早已将王信身子托在手上。转身大踏步向昆悟山上而去,小蝶慌忙赶到前面带路。
王信被那人托在掌中,心中不像方才那样愁绪满腹,但行动不便,浑然没有自由可言。只有双眼可视物,但见二人一前一后,在那陡峭的山壁上翩翩行走,根本不需要攀爬。
如此想来,黑衣人功力尚在熊猫人无心大师之上,又见过他变成巨人后制服那如山般的巨兽,料想青麟前辈也未必有此能力,转念一想:“青麟前辈当时身子正在蜕变当中,又刚刚经历斩断心魔的劫数,功力当然不济,若是寻常时刻,也未必会逊于此人。”
想到此处,王信又不免为青麟圣母的安危担心,更不知道柳絮和熊晓琪二人此时进展如何,二人是否寻到无心、无暇、无趣大师等人。此时王信稍稍平复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昆悟山外侧虽然平整如墙壁,内部却有许多溶洞、石脊、石椎,二人更是不走寻常路,偏偏走那些崎岖之处。
几番峰回路转,来到一处山洞之外,王信顿感十分熟悉,待黑衣人向前走了几十步远,王信的双眼渐渐适应洞中黑暗,他左右观看,但见此处与初来昆悟山时并不相同。初来那时,无心大师拿出一些黍米喂食刺猬,蜘蛛等物,但此山洞中并无那些小动物,而在洞壁上有许多泥草合成的鸟巢,看其大小,当是燕儿,麻雀一类的小鸟巢穴。
小蝶走在前方,推开一扇石门,石室内氤氲湿气向外涌出,二人踏步进入,黑衣人便收了手上气息,将王信掼在地上,地面上的苔藓砰的长大一圈,接住了王信的身体。阔大的石室内雾气渐渐隐约褪去,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响彻石室四壁:“贵客自远方而来,陋室蓬荜生辉。”
黑衣人喉咙微微颤动,此番是用晦涩的口音说中州语言:“在下翼族鬼面蛾王,特来拜谢救我甥女之恩,久闻木神首尊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王信虽然伤重不能行动,但心中明白,暗道:“难道此人便是传闻中的鬼面蛾王,那日玉族与人族在清河旁的大战时,忽然从天而降的异象,据说便是他为玉族解围。”想到此处,心中对他多了一些好感。
木前辈的浑厚声音又起:“蛾王,不必客气,世人不以我老迈昏庸,尊我敬我,付出的一点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您甥女与我的这位小友有缘。”言罢,忽然凭空生出两根柔枝来,一支抚了抚小蝶的头,另一支搭在王信头上。
王信但觉头上的柔枝中,传来了源源不断的能量,他听见木前辈的声音相较之前,更加沧桑虚弱,便知木前辈耗费了许多能量,此刻不忍心再接受他的帮助,想用手推开,偏偏那柔软的枝条十分倔强,丝毫不肯挪动,王信只得作罢。
鬼面蛾王回首看了看王信,嘴角微翘,眼中带有鄙倪的碧色精光外泄,但随即便收敛,他缓缓抬起头来,拱手道:“如此说来,在下也不客气了。
木前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今日昆悟山之危难,还幸得贵人相助,是我该向蛾王道谢才对。”
鬼面蛾王,微微一哂道:“区区小事,举手之劳。”说罢话锋一转道:“我远在翼族时,便听闻神首拯饲众生,庇佑天下之功绩,料想神首当住紫金楼阁,穿什锦绸缎,饮玉液琼浆,日升受万灵之膜拜,日幕得众人之祈福。”
蛾王叹了一口气,又道:“没想到这昆悟山外,风吹雨淋,山内洞府中又窄小阴暗,渴时饮一口俗世浊水,饿时衔一片凡间愁云。如此以往,不辞辛苦,可怜神首擎天立地逾千万年,不知经受多少苦难。”
木前辈呵呵笑道:“老朽久居此地,已成习惯,小室虽然鄙陋,一石一苔,朝夕相伴,颇为亲近。那山外耸立云端,可以俯瞰世间美景,更能沐雨临风,不胜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