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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杖加眼罩,行动不便,少年。

这不就是我吗?

是的,我见过这个人,每天都在镜子里见到这种话我自然不会跟他说。我只是更加用心地审视起了这个绷带怪人。首先能够确认的是,他绝非梦境居民,而是从真实世界进入梦境的人。最起码这点我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但无论是外表也好,声音也罢,他都让我无比陌生。他绷带下隐约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严重烧伤的疤痕,而我却从未结识过这种浑身烧伤的男人,更加没有被这种人在梦境中寻找的道理。况且他找的还是身为残疾人的我,而非身为无面人的我。

以防万一,我姑且确认了一遍,“你找的人,名字叫什么?”

“徐福。”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何找他?”我问。

“我与他的父亲有过约定。”他嘶哑的声音中透露出来强烈的急切情绪,“我必须保证他的安全,必须将他毫发无损地带回他的家里,这就是我的使命。我绝对不可以辜负他与他父亲的信任,否则我,我,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听到这里,我已经判断出来,他很可能就是胡麻。

但他根本不像是胡麻。且不论打扮,他的身体细节和声音都对不上,尽管确实有一对烧伤的犬耳从绷带中探出来,可这说明不了什么。行走和站立的姿态也不对劲。是胡麻的话应当更加训练有素,而他却像个外行人,刚才放倒那些活死人时的动作也乱七八糟。

不,这也并非毫无可能连我都变成了前世二十四岁的姿态,最初也短暂忘记了所有武术技巧,那样持续下去肯定也谈不上训练有素地站立与行走了。换而言之,眼前的人确实有可能是胡麻。至于他为什么失去了战斗经验,却没有失去灵能,也很好解释,因为灵能本来就是接近抽象宇宙的力量,在梦境这一接近抽象宇宙的环境中,能够得以保留也不足为奇。

这时,周围传来了一阵骚动,又有一些活死人正在向我们接近过来。

“又是活死人。”绷带怪人在焦虑中混着些许同情,显然是知道活死人藏在可怕之下的可怜之处,“就没有办法彻底杀死它们吗?”

倒不是毫无办法,我想。

想要以纯粹的物理方式杀死活死人是毫无希望的,但若是以灵能的方式,却大可以放手一搏。只不过哪怕是灵能者,也仅有部分人才做得到这点,比如说能够绕过肉体直接灭杀灵魂的灵能者。如果没有这方面的力量,那么起码也必须像徐盛星一样,能够放出灵能组成的火焰,连肉体带灵魂一并焚烧殆尽才是。

这也是拜火教得以普及的理由之一。联盟创立初期,在灭杀徘徊于地表上的无数活死人一事上,拜火教占据了重要的功劳。

我三言两语地向绷带怪人解释了一遍,他好像终于迟钝地想起了这一节,然后缠满绷带的面孔上隐约流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不像是在害怕活死人,倒像是在害怕自己之后打算做的事情。他身上就是散发出了这种感觉。

“灵能火焰真的行得通吗?”他竟是忐忑地向我征询起来。

“行得通。但是,你会操纵火焰?”如果我没记错,胡麻的灵能特长是“超速再生”才对。

他先是点头,再艰难地吸了口气,然后陡然跑向了接近过来的活死人们。

下一秒,他的身上居然爆发出来了明亮的焰光,火焰像点燃火把一样点燃了他自己,同时向四处喷吐,点燃了活死人们。

本来我是准备把他形容成“身披烈焰的火神”,这样起码会显得壮美,但我现在必须形容得难听一些:此刻的他像是个从火灾现场中狂奔出来的受害者。因为他的火焰不仅仅是对活死人们造成了伤害,也对他自己的皮肉造成了伤害。他甚至自己发出来了无法抑制的惨嚎,身上也有皮肉烧糊的声音。

这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居然有操纵火焰的灵能者把自己也烧伤的事情。上次徐盛星与我战斗的时候,他从掌心喷出火焰,也没见他把自己掌心给烧伤的。

结合绷带怪人身上本来就有的烧伤疤痕,我心中隐约有所推测。

“你没事吧?”我对他大喊。

“我!”他好像在给自己打气,“没!事!”

但是他都这个样子了,我也无法袖手旁观。何况他很可能就是胡麻。

我迅速地冲到了尚未被点燃的活死人们那边,紧跟着伸出双手,一推一拉,将其重要关节都弄脱臼,然后全部放倒在地。这也是我刚刚想出的对活死人的战术。这样做的话,即使活死人身上还有能动的部位,也会被不能动的部分所拖累,只能像虫子一样在地面上扭动。

绷带怪人则把已经点燃的活死人们放倒,继续燃烧它们。

不多时,所有活死人都被里里外外地烧透过,变成一具具焦尸,无法继续活动了。这是灵魂也被灵能火焰破坏的明证。灵能火焰与一般火焰的差别也在于此。因为灵能本身就是灵魂的力量,自然也能对灵魂造成杀伤。

绷带怪人身上的火焰也终于熄灭了,他跪倒在地,双手支撑身体,无比激烈地喘息,衣服和绷带却出奇地没被烧坏。

此外,他果然也有超速再生的特长,烧伤焦黑的皮肤迅速再生,只是很遗憾地没能变成新生的皮肤,而是变回了遍布烧伤疤痕的皮肤。

我将他用力地拉了起来,然后离开了这条街道。

“你本来不必那么做,避开它们就是了。”我对他说。

“但是,那些活死人都这么可怜”他犹犹豫豫地说。

难道他没意识到这是梦境?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他又说:“你好像不是灵能者?不过,你刚才的身手”

说着,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古怪,隐隐带着兴奋,“难道你是”

“是的,我是无面人。”我索性自己说了。总不能以徐福的身份与他相处,否则就很难在这个遍地杀机的地狱浩劫时代梦境放开拳脚了。

“我就知道!”他表现得更加兴奋了,其实以他这身绷带怪人的打扮,倒也颇有神秘怪客的形象感,但他现在却亲手把这形象给砸得七零八落了,“我是你的支持者,我叫亚尔维斯克里斯托弗!”

“我知道,你是上次在河狸制药的保安。”

“是的,你上次问过我的名字!”他喜出望外,“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不,我不记得。

当然,我不会这么跟他说。我只是说:“别那么大声。”

他连忙捂住嘴巴,连连点头。

与他进行一阵交流以后,我已经基本确信,他就是胡麻。

我们找了一家狼藉的杂货店躲藏进去。

“就在这里休整吧。”我说。

“好的。”胡麻听话点头,“是要在这里等到天亮吗?但我还要找徐福”

我打断了他,“这里没有天亮。”

“什么?”他一愣。

看来他没有更多地阅读过地狱浩劫时代的历史。

这个时代是等不来日出的,有的只是黑夜与月亮而已。既不是因为地球停止自转了,更不是因为太阳消失了,天空更加没有合上盖子。只是天黑了而已。毫无缘由的天黑。

“趁现在多休息休息。”我说,“你不是要找人吗?我可以会帮你一起找。”

“真的吗?”他精神了。

“但你必须听我的话。”我说,“现在,我要你休息。”

他好歹也在以前受过专业的训练,明白休息也是效率行动的一环,此时尽管心急火燎,却也姑且接受了。

趁着这个机会,我决定问他,“你上次不是说自己的灵能特长是超速再生吗?操纵火焰也是你的灵能特长?”

“这个”他犹豫了下,“嗯。”

然后也没再继续说话,态度也不像是刚才那般兴奋了,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极度消极的情绪中。

我安静地看着他,此时的他,远不如现实世界那般英俊,那般有着挥洒不尽的阳光,而是成了个浑身烧伤疤痕的丑人。这是何等的天差地别?若是叫对他的面孔着迷的女人们看到此时的他,定然会大失所望,甚至是吓出心理阴影吧。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现在也表现得有些抬不起头,像是那些在被周围人瞧不起的阴影下艰难成长的丑小鸭一样。

但是我并未忘记,刚才的他为了救那些活死人出苦海而忍耐过烧身之痛。这固然愚蠢,却也令我感到钦佩。

片刻后,或许是认为对着我说也无关紧要,或许正是因为对着我所以才想要说我知道这是自作多情,他开口了,“我以前被烧伤过。”

我一言不发地聆听着。

“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妹妹当时就读于寄宿制学校,父母都在各自的单位工作。而我则趁着假日,跟着一支旅游团外出爬山。虽然彼此不认识,但那氛围是极好的。”他的声音相当飘渺,仿佛飞去了十年前,“然后他们突然出现了。他们,就是凋零信徒。就像是恐怖故事中的怪物一样突然出现,把我们都绑架过去,充当献给亡灵的活祭品。被绑架的不止是我们,当时还有很多人,加起来大约接近百人,都被困在某处不见天日的山洞中。在当时是很轰动的大案。”

他停顿了五六秒钟,仿佛在反刍那时的心情,“所有人都无法动弹,只能听着凋零祭司念诵祷文的声音。很快,大家都开始自燃,安静地自燃。因为谁都无法发出声音。我也燃烧了,火焰遍及了我的全身”

他又停顿了下来,这回停顿了十几秒钟。

“但是,你活下来了。”我说。

“嗯。只有我活了下来。”他的声音毫无主观色彩,“而那只是侥幸。我们就好像是一块肉,被送进食客的嘴巴里大肆咀嚼。正好有条肉丝卡在了齿缝里,食客将其剔出来,后来也没有塞回嘴巴里,而是丢到了一边。我只不过就是这条被丢弃的肉丝而已。”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灵能。我觉醒了灵能。”他说,“但这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我知道他在指什么,“你无法控制自己的灵能。”

“是的。”他缓慢地说,“我无法忘记被当成活祭品的经历。后来每逢回忆火焰遍及全身的感觉,灵能就会响应我的想象力,将火焰从我的回忆中提取出来,真实地燃烧我的皮肉。”

他的声音中终于出现了色彩,那是畏惧,“我越是害怕,火焰烧得越旺。再怎么拼命地遗忘火焰也无用,想象中的火焰反而变得更加清楚,带给我更加猛烈的痛楚。然后我便会更加害怕。日日夜夜循环往复,仿佛看不到尽头”

灵能有时亦会反噬其主。他这样说。

“但是你不想死,也不想被烧死。”我说,“你的超速特长就是这样出现的吗?”

他点头,“后来,徐队长徐盛星队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说着,他似乎也好不容易走出了那段回忆的阴影,“他熄灭了我身上的火焰,然后教会我操纵火焰的方法。尽管我至今也没能学会,却至少能让火焰不会擅自跑出来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在梦境中呈现出绷带怪人形象的理由。因为这种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他的自我认知在梦境中的映射。

同时,这也是他之所以把徐盛星当成救命恩人的原因。

何止是救命之恩。一边被烧,一边超速再生,这种痛楚无疑是另一种地狱。我无法想象,他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又是如何能以今天的乐观面目回归生活的。

我过去只是把他当成了个心思单纯的青年。如今看来,却是我把他看扁了。

“你很努力了。”我对他说。

闻言,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开心,“是吗?”

“是的。”

他害羞地低下了头,烧伤的犬耳微微抖动。

这么容易就开心,或许也是他的强大之处。我一边心想,一边走到了旁边。

趁着休息时间,我稍微地活动起了手脚。

说来也是不可思议,对于这具久别重逢的前世二十四岁的身体,我居然没有半点不习惯,用起来也与今生十八岁的身体毫无差别。

甚至闭上双眼,默默入定,同样能够在缓慢的摸索之中,进入“化零为整”的模式,也即是上次与徐盛星战斗的时候进入过的,能够把身体当成纯粹的传动机器来驱动的模式。

在这种条件下,我能够隐约“看到”自己身体内部无数的传动齿轮,竟也与今生十八岁的身体毫无差别。简直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用哪具身体了。或许这也是梦境的非现实性体现?

只不过,在我看来,这些传动齿轮的运行情况,却谈不上有多么精干。

能够说是强壮的齿轮只有那些大块头而已,但是真正支撑整台传动机器的却是其他在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的小齿轮。然而因为积年累月的锻炼和战斗,这些小齿轮要么错位,要么脱落,要么残破生锈,要么故障到妨碍了其他更多齿轮的工作。并且几乎都未能锻炼到。

或许我应该找个机会,将整台传动机器修理一遍才是。

同时还有必要将这些小齿轮也挨个训练过去。若是如此,整台传动机器的效率也会大大增加,保守估计,强度会到达如今的三倍,不,五倍也说不准

三倍,甚至五倍?当我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肯定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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