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惨痛教训告诉我,越是接近胜利的时刻,越是不可以掉以轻心。当你以为将敌人逼入绝境的时候,或许反而是将自己推入了绝境。然而无貌杀人魔看上去似乎并不具备这种“最后一刻的战斗智慧”。正因为它将所有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这最后的一击之中,所以才无法对我的绝地反击形成足够完美的回避。随着雪亮的刀光陡然一闪,它只能险之又险地保全自己的头颅,却丢掉了一整只右手。
血光暴起,断手落地。
我看也不看它的断手,而是立即上前,发动了快速的连续攻击。
它一扫方才的强势,陷入了捉襟见肘的窘境。无限续航和超速再生都是无法立刻以攻击形式表现出来的异能,因此单手的它完全无法与双手的我对抗。而我则必须在它完成对右手的超速再生以前,设法瓦解它的所有行动力。
值得注意的是,它哪怕受到了如此的伤害,也没有丝毫消极的表现。再结合这拒绝任何交流的态度,我无比深切地感受到,它作为精灵,比起某些具备智慧的同类,更加像是没有智慧的自然现象。仅仅遵循着某些事先设定的程序活动,没有任何自己的主观思想。它在上次出现的时候也是这样,若是徐盛星不去攻击它,它便当徐盛星不存在。而在杀死徐全安以后,哪怕徐盛星锲而不舍地追杀它,它也毫无反击的意思。毫无疑问,它对于该杀之人和不该杀之人,有着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
说不定,在它看来,徐盛星就是不该杀之人,徐全安和我则是该杀之人。
那么,它的基准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杀徐全安?我和徐全安在哪里是相同的?
难不成它是个遵纪守法的热心市民,因为徐全安和我都是违法者,所以它都要予以惩戒?
这也未免过于荒诞了。
忽然,我留意到,它右手的再生进程比我预想中更加缓慢。
不,不是缓慢,而是没能再生。它断腕处的血肉虽然正在缓慢蠕动,但就好像在犹豫是否应当继续再生一样,丝毫不见恢复的势头。
为什么?因为它的双手是特殊武器,所以再生的难度比起胸骨更加高?
还是说,我这把脱胎于小镇噩梦的短刀,看似一般,实则具备克制超速再生的特殊功能?
现在甚至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我的“化零为整”模式随时都会崩溃,必须速战速决。我像是只能在水中屏息一分钟,却在濒临窒息之刻,还必须要求自己再屏息一分钟的人一样,穷尽一切手段去攻击它。它终于被我压制到了极限,在我即将再度得手的瞬间,它陡然后撤,仿佛投身于湖泊一般,跃入了后方的树荫之下。
与此同时,我的“化零为整”模式也迎来了结束。
它逃跑了?
我一边粗重地喘息,一边警惕地扫视周围。它再也没有出来,估计是真的逃跑了。地上的断手也崩溃成了大量黑紫色光线粒子,宛如漫天火星般随风逝去。
远处传来了警车鸣铃的声音。
此地不可久留。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取出埋在公园林间的换装衣物,免得到时候被检查现场的人们搜走。还有,胸膛上的伤口也必须做好消毒止血和包扎。伤得这么严重,绝对不可以在家里徐盛星给看到了。我记得绷带也跟换装衣物放在了一起,好像是在
就在这时,我猛地发现一件事,立即将注意力从周围抽回来,放到了自己的胸膛上。
我的伤口消失了。
我避人耳目地来到了距离公园有数公里远的公共厕所里,然后掀起自己的上衣,无比细致地查看起了自己的身体。
三十分钟以后,我总共确认了三件事。
第一,我的伤口的确全部恢复了,连疤痕也没有,残留下来的仅仅是幻痛而已。若非这满身的鲜血,恐怕我会怀疑这所谓的伤口,是不是我在无貌杀人魔的强烈杀意下所产生的幻觉。
第二,伤口之所以会恢复,很可能是因为在上次的血祭仪式中,出现在我身体里的“血之力”。
证据是,在我的感知中,流淌在我血管中的血之力的总量,出现了明显的减少。
为了证明这个推测,我准备亲手为自己制造一处伤口。起初我想用那把短刀,但想到短刀或许有克制再生力的功能,便去附近的文具店买了崭新的美工刀,在指头上划了一刀。结果是,当我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头上的时候,血之力加速了在血管中流淌的速度,并且令人怀疑是幻觉地,极其微小地减少了一丝,而伤口则瞬间闭合修复了。
血之力的用处是超速再生?我也可以像无貌杀人魔一样快速修复伤口?
简直就像是灵能一样。当然,灵能办得到的事情要多得多了。虽然没有任何光彩夺目的效果,也谈不上什么帅气,但这依然是我以往所追求的超自然力量,而它如今就在我的身体里。这实在是意外之喜,当初选择血祭仪式果然是正确的。我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然后强行忍住激动,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得意忘形,徐福,你乐极生悲的时候还少吗?冷静下来,必须冷静下来。要像是把冰水混合物浇到头上一样。越是快乐的时候,越是需要冷静。
然后,我冷静下来,发现了第三件事:血之力的使用,似乎会加深“完形崩溃”的症状。
最近的我已经习惯了生活中的完形崩溃症状,但从刚才开始,这个症状的程度和频率更高了。因为没那么明显,所以我还以为这仅仅是罕见的间歇性高峰而已。但如果这与使用血之力有关,那就具备说服力了。无论是完形崩溃也好,血之力也罢,都是随着血祭仪式的使用而出现的产物。
加深就加深吧,我想。血之力是能够在关键时刻救命的力量,这个代价我能接受。而且完形崩溃症状也不是只涨不跌的,随着时间推移,会缓慢地减弱下来。
我将破破烂烂还染血的衣服找个地方处理了,然后回家休息。次日早晨,我在晨间新闻里看到了自己与无貌杀人魔的战斗现场,整个公园像是被两头巨大怪兽当成跳踢踏舞的场地碾压过了一遍。去外面买了报纸,河狸晨报上也刊登了大同小异的新闻。
公安那边应当会安排灵媒来查看事情真相,但想来是困难重重的。对于与精灵相关的事件,灵媒无论是回溯还是预测都很困难。因为精灵在本质上,是很多生者的思念所交织形成的产物,存在本身就会对灵媒形成巨大的干扰。在这方面,亡灵也有着原理相近的特征,但若与精灵相比较,却也有所不如。
徐盛星一大早就去上班了。临走前,他对我说,最近几天都不会回家了。
“突然有了工作。”他说。
“是新闻上说的事情?”我问。
他瞥了一眼正在播放新闻节目的电视机,“不是。”
“那就是无面人的事了?”
他斟酌着回答,“差不多吧。”
这个说法着实模糊。但无论是什么工作,他肯定都不会放过追踪无面人的机会。我作为“局外人”没有立场去追问他工作的细节,只是问了他今天晚上回不回家。他这次倒是回答得相当准确,“不回家了,你晚饭就做自己的份吧。”
“明天呢?”
“也一样。”他摇头,“我最近几天晚饭都回不了家。”
“好吧。”我说,“路上小心。”
“嗯,我会的。”他罕见地对我笑了笑。
在他外出的一小时以后,我也出了门,去了都灵医生的家。
我既没有敲门,也没有按她家的门铃。像她那样的身体也不方便出来迎接我,因此我手里其实是有她家钥匙的。我熟练地进了门,反手关上,然后换上拖鞋,像在自己家走动一样经过客厅,来到了卧室前面,推门而入。但这回我所看到的,却不是往常那个没有四肢的幼女,而是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灰发少女。
这是我上次在梦境中见过的,“少女版本”的都灵医生。
她对我微微一笑,“我等你很久了。”
“你这是?”我问。
“是幻象。”她试着抬起手臂,但不动还好,一动起来,全身就犹如信号不良一般闪烁起来,“我无法让你产生心灵幻觉,所以就改变了思路,创造出来这种由改变光线所形成的物理幻象。”
“意义何在?”
“我讨厌被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她说。
“所以在那些有关于你的情报中,对于真面目的部分都众说纷纭。”我说,“而暴烈当初在最表层梦境中,也没有因为你的形象与真实不符,而怀疑那不是现实。”
“正是如此。”她点头,然后撤销幻象,双腿残疾的少女变成了没有四肢的幼女,轮椅变成了用来放置幼儿的小推车。
搞不好她在平时外出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小推车。我一边想象,一边问:“不是说讨厌被人看到真身吗?”
“我改变主意了,也可以有那么一个能看到自己真面目的人。”她微笑。
“反正都已经被我看过了。”
“也可以这么说。”她笑着点头,然后问,“听说你杀死了炎魔的父亲?”
即便都灵医生是合作伙伴,我也没有向她全部坦诚的意思,因此我承认道:“是的。”
然而,紧接着,她却又说:“但那个无面人并不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