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德汉将那一纸的征兵布告甩在赵一龙脸颊之上时。

那正啃着半包方便面的赵一龙算是清楚了，自己的后半辈子，大概就向着一条直线走了。

“要我当兵也可以，三个条件。”

赵一龙伸出三个指头，一脸的坚毅。

赵德汉望着那赵一龙的目光，由最开始的期待变的逐渐深沉，直到最后，就见其一脸严肃的厉声道：

“小兔崽子，你狗腿子长瓷实了是不？都敢跟我在这谈条件了？”

“不不不，我可不敢，我也跟你明讲，我摊牌了，不装了。”

赵一龙向后缩了缩身子，连连摆手，一脸正色的为自己辩解道：

“你啊，就算是不让我当兵，我也会去当兵，只不过嘛，我这当兵需要有点动力，你这儿子你也知道，总不能做一些无利不起早的事吧。”

“哦？是嘛？”

赵德汉一脸诧异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被自己鞭策了十数来年，屁股蛋上都抽出老茧的“小兔崽子”。

突然的，他感觉到一股子破天荒的陌生感，这种莫名而来的感觉，让他全身上下的汗毛，直挺挺立了起来。

那坐在他眼前的，仿佛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

本该是玩世不恭样貌的赵一龙，此刻却是一脸认真的对着赵德汉的目光。

“别这么看我，我说认真的，你答应我三件事，我下午就去体检。”

“那你倒是先说一说，哪三件事。”

赵德汉双眼眯成一道细线，饶有兴趣的笑着问道。

“第一件嘛，我当兵了以后，你不许喝酒抽烟了，照顾好自己了。”

赵一龙大眼睛一转，说出了他所要的第一件事。

赵德汉听着他的话愣了愣神，没有说话，脸色开始变的沉着。

“这第二件嘛，想了我可不许一个人偷偷哭，毕竟呢，你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赵德汉面无波澜。

赵一龙笑了笑，并没有在开口说话。

“第三件呢，第三件是什么？”

久久不见赵一龙开口，面色凝重的赵德汉终究是绷不住了神色。

“第三件嘛，等我当兵回来在跟你说。”

赵一龙说完，起身开始穿袜子穿鞋。

赵德汉坐在原地，望着他的身影微微发呆。

“你干什么去。”

就在赵一龙一只脚迈出屋门准备着关门之际，赵德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体检去啊，这不当兵嘛。”

赵一龙扔下一句话后，关下了屋门。

坐在屋内的赵德汉习惯性的至桌面上的烟盒之内抽出一根牡丹烟卷。

打火机攥在手中，就要点燃，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般把嘴中叼着的烟卷摘下，揉成一团，连同着桌面的烟盒，一同扔入了桌下的垃圾筐内。

赵一龙站在紧闭的屋门前，背对着屋门，滚滚热泪如雨下。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回到过去，他更不敢去想。

这一切或许是天方夜谭，或许是个梦，而他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

让他的人生重新来过一次。

当年他被赵德汉连打带骂的拉进部队，他恨他怨，他暗地里诅咒这个父亲不得好死。

然而之后呢，当赵德汉真的因病去世时。

他则在远在万里的国门之外，执行着任务。

赵德汉一生的愿望是赵一龙能在部队混出个名堂来。然而他并未能看到那一天。

赵德汉临终的时候，仍抱着那块被他当做宝贝一般珍藏着的相片。

相片上的赵一龙，身着军装，英姿飒爽。

征兵部的体检报告在一个星期后发到了赵一龙的邮箱内，心里有了个大概的赵一龙看着报告笑了笑。

体检只不过是个过程，结局他早已知道。

半个月后当赵德汉看到那应召入伍的通知书时，抱着赵一龙，差些没一口亲在他脸上。

赵一龙则一脸大笑的推开他那个胡子拉碴的父亲，相比之前的闹肚子埋怨，他更享受现在的快乐。

享受现在，这来之不易的每分每秒。

青城，火车站。

赵一龙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最终，停留在一众身着墨绿色作训服的人群前，此刻，他身间的衣服亦是如此。

重新穿上这套衣服，赵一龙只想感叹上那么一声，物是人非。

赵德汉一如那年一般并没有跟来送他，这是他嘴上说着不来的。

赵一龙也并没有多做强求。

临上车前，赵一龙探着脖子望向那人头攒动的进站口，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断有身着墨绿色作训服的年轻人向着这边走来，不同的是，在他们身边，大多都有着一个年迈的人陪。

“爸，你放心吧，我一定当个好兵，将来保家卫国，保卫你。”

赵一龙身前，一个个子矮他一头的大胖小子攥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依依不舍的告别道。

那父亲通红的脸颊之上，热泪盈眶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干脆摆了摆手，示意男子上车。

赵一龙看着这幕，擦了擦鼻头，抽身走到了男子前面。

列车门前一名身着97式军制常服的年轻男子做着人员登记，每上车一人，他都在怀中的本子上面记上那么一笔。

轮到赵一龙时，男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你就是赵一龙？”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男子破天荒的开口问道。

赵一龙看着男子愣了愣神后连忙回道：“嗯，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

男子瞅了赵一龙几眼后，继续低下头去做着记录。

赵一龙看着男子，这并不是当年他入伍时，新兵接待他的那个人，还有这批新兵，也并不是当年那批。

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赵一龙上车，找了个空座坐下。

还能等他屁股刚坐热乎，就见那在上车前门口遇到的大胖小子在上车后，径直向着他这边走来。

“嘿，大哥，你这空位没人吧。”

那大胖小子来到赵一龙身前，指了指他身边的座位，呲着一排雪白的牙齿傻笑着问询道。

赵一龙并没有说话，而是把放在坐上的包袱收回脚下，摇了摇头。

大胖小子见他如此表情后，一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后，连忙把身后的背包扔至了行李架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赵一龙身畔。

“嘿，大哥，你也是来当兵啊，我叫周小明，你可以叫我小明。”

大胖小子热络的介绍着自己，这前半句在赵一龙看来就好比废话，后半句嘛，赵一龙并没有觉的他小在那。

尽管是如此想法，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着那周小明一脸开心的笑容，赵一龙同是回了个笑脸道：“赵一龙，很高兴认识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门开始关闭，火车眼看着就要启动了。

偌大的车厢内，一片的呜呼哀哉，痛哭流涕的人，车厢外，是一片相互对印的景色。

在这里，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离家。

对于前路更多的是恐惧与迷茫，而对于亲人，那就只有深深的不舍了。

周小明半个身子都压在赵一龙身上，扒拉着车窗，对着车窗外的一众人等，一把鼻涕过后，是一把热泪。

赵一龙有些后悔坐在这靠窗户的位置了。

这不仅是被周小明压着难受，更多的是被内外的情形所感染。

列车缓缓的向前驶去，与告别的人群成反方向行径。

“哥，你家没人来送你嘛？”

周小明在一阵梨花带雨的哭诉过后，稳定住了情绪，他一脸诧异的望着赵一龙，缓缓问道。

“……没有。”

赵一龙想了想后，说出俩个字，他下意识的将头别向车窗外，不去直视周小明的目光。

然而就在这时，在那倒流着的人群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不停的追着列车奔跑着。

他挤在人群之中，撞倒一个又一个背道而驰的行人，跌倒，爬起来，在跌倒，他不知跌倒了几次，每次跌倒他都能爬起来。

他向着列车挥舞着手臂，张嘴大叫着什么，赵一龙听不清。

他站起身来，情绪在难控制，跟随着滚烫热泪的掉落，他哭着喊着：“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