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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静止了。

秦欢乐的余光只瞄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像,冷汗却不由自主的顺着耳侧浓密的鬓角流淌下来。

关海......在。

不在。

在。

不在。

随着他一次次路过沿途的病房,每一扇玻璃反射出来的画面都会有所变化,他如同行走在一条不断失帧跳格的胶片上,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脚下的路越走越幽闭,他猛然攥紧了拳——市人民医院他来过无数次了,住院部也十分熟悉,可以他的速度,不可能快步走了这么久,眼前依然是一条深不见底的走廊。

前方尽头似乎有什么在向他招手,背后又似乎有什么在等待着他畏惧退缩。

来回拉扯的感觉在内心落地膨胀。

脚下一滞,他的脚腕被一条藤蔓绊住,低头细看,却是一截已经腐烂枯槁的手骨,弯成一个诡谲的弧度。

难道又是幻觉?他下意识的想。

他眼底慢慢浸上寒霜,不知道那个神出鬼没又惯于见缝插针的颜司承,又用了什么法子来催眠他,但他已经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青铜玩家了。

一回生二回熟不是?

他抬起手腕,用力的咬上去。

殷红的血珠顷刻间顺着牙印沁出来,嘶嘶沥沥的切肤之痛使他的知觉暂时有所恢复,他猛地回头,却没有如期看到那点着橘色灯光的护士台......眼前的世界猝不及防叠影似的在眼前一晃......背后没有了带着诡异笑容的关海......来路却出现了一条与刚才去路一样的狭长走廊。

每一扇病房都一摸一样,他细细的辨认,竟然发现连门上的号牌都相同!

“303”。

秦欢乐为自己频频中招而又无计可施感到气结,这种两手空空的无力感,使他一瞬间仿若回到了童年时那个毫无预兆的梦魇似的清晨。

“欢乐,妈妈去门口买豆浆,五分钟就回来,你乖乖在家,别乱跑。”

一句话,成了他全部艰涩童年记忆的起点。

那是他生命中最惶恐的迷局,不能碰,一碰就汩汩的血流如注。

不,这样的弱点不能如此轻易的暴露在对手面前!

依着多年来将自己刻意修炼成密不透风的金刚不坏之身,他此刻很想混不吝的坐在地上开始撒泼骂娘。

他抬脚用力踹了一脚旁边的墙壁,可是一个虚蹬,差点闪到自己的老腰。

他踉跄一步,半弓着腰抬头环视了一周,才发现原本的直线走廊,此刻竟然以他为圆心,展开了无数条一摸一样的走廊。

也就是说,来路去路的概念都以小时,眼下无论他身体转向任何一个方向,眼前都有一条毫无辨识度的走廊在脚下铺展开来,通向阴森无垠的远方。

摆在他眼前的有两个选择:继续向前走,或者原地卡着脖子把自己弄晕算完。

但依照前两次的经验,颜司承似乎本意不在伤害他,而是希望借由此来传达一些讳莫如深的“信息”。

心里稍微沉了沉,秦欢乐试着抬起手,去触碰离自己最近的那扇病房门——刚刚那一脚蹬空了,让他不太清楚病房门是否也非实体。

近乎真实的触感,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病房内没有灯,自窗边向外依次摆放着三张病床,每张床上都侧躺着一个身型壮硕的患者,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单。

秦欢乐谨慎的向前走了几步——患者动作整齐划一的向内侧身,他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难道又是“很多很多的关山鹤”?

他扯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患者身上的被单一角,猛地一拽。

饶是再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床单下壮硕的人形,居然是一具无头的尸体,而且尸体已经呈现“巨人观”,鼓胀变形,皮肤被撑的纤薄透亮,甚至隐约可见里面黑紫色模糊成一团的内脏。

秦欢乐倒吸一口冷气,想说玩个暗示而已,至于搞的这么恶心人吗?他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顺着病床的下沿,一些荧绿色的尸夜缓慢滴落。

秦欢乐用自己的狗鼻子一嗅,还好,并没有任何令人作呕的腐臭。

与此同时,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金属锁链拖地的摩擦声,“吱嘎吱嘎”,瘆得人牙关打颤。

秦欢乐小心的走向门前,掩在木门后面,从玻璃窗边缘小心向外窥探。

“咔!”

一声木质纤维碎裂的暴击。

一把漆成红色的消防斧头由外大力劈砍下来,斧刃力透门板,几乎近在秦欢乐眼前!

“靠!”秦欢乐惊的迅速避向一旁,斧头被拔起,再次猛烈劈下,沿着他躲闪的路径,一路劈砍而来,病房空间越缩越小,以至于不期然回顾间,竟然只剩他堪堪容身的方寸之地了。

他开始有了一种身陷囹圄又绝望无助的共情体验,心脏在胸腔内悸动,脸白气喘,每一次慌乱的躲闪只会带来更深刻无助的绝望。

困顿中,只剩迷雾一般的顶棚尚存一线突围的希望。

他快速把动作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屏住呼吸,在斧头再次劈砍入墙的瞬间,瞅准机会,一脚踏到斧刃上,借力向上一跃!

周遭仅剩无尽的迷雾。

一张张惨白到透明的脸谱,似是而非的向他袭来。

它们或嗔或笑,或哀或怨,迎着他的方向,又穿过的身体,盘桓在他身侧左右。

很快,他神思开始涣散起来,一张张脸谱,如同飞舞不尽的雪片,铺天盖地,旋转腾挪,避无可避。

不知过了多久,一张浓妆艳抹的青衣脸谱由远及近的停留在他面前,黑洞洞的眼眶“魅惑”的睨着他。

他恍然间抬起右手,陡然发现之前那把斧头居然握在自己手里,夯实的重量甚至坠的他胳膊酸痛。

青衣脸谱前一秒还妖冶的挑着眉头,此刻却倏然裂开血盆大口,血浆从五官中喷涌而出,凄厉的喊道:“杀了我!”

秦欢乐全身一震,双眼失焦,怔忡的举起手中的斧头,喉间翕动,颈上青筋暴起,手腕一转,倾尽全力的就向那恐怖的脸谱劈去!

动作在半空中定格。

秦欢乐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攥住。

那手骨节分明,纤长却有力,将他手腕的皮肤攥出一圈红印,温润的触感和体温淡淡自接触的地方传导上来,鼻端萦绕起淡淡的柏木香,使他已经混乱的大脑重新冷静沉寂下来。

他五感渐渐恢复,恍然间终于看清了牵制住自己的那只手的主人,正略带担忧的看着自己,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安抚的拍了拍,勉强夺过了他紧握在手中的斧头。

秦欢乐终于清醒了。

他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身处在翟喜进的病床前,刚刚正欲举着不知哪里得来的消防斧头,朝着翟喜进的脑袋劈去。

若真的劈下去,等待自己的只有百口莫辩与万劫不复了。

而阻止这一切发生的人,此刻正恬淡谦和的在一旁望着他。

月光打进来,窗外后街方向依稀可见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是现实世界没错了。

秦欢乐怒急攻心,加上满腔后怕,满眼冰碴子的瞪着颜司承,咬着后槽牙低吼道:“事不过三,你仗着自己那点特异功能,没完没了了是吧?”

颜司承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回望过来,“我答应过你,一定能做到,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个屁!你......”秦欢乐原本准备好了一火车皮的咒骂,舌头却忽然来了个急刹车,概因他发现颜司承虽然面对着自己,目光却自他的肩侧越过,望向了他的身后。

颈上寒毛一乍,他本能的向后转去,却见......

秦欢乐双目圆瞪,脸色铁青,急促的沉声喝道:“关海,你放开她!”

门旁,关海脸上带着一丝狰狞的狠戾,单手半拖着昏迷不醒的龚蓓蕾,另一只手则执着一把水果刀,紧贴在她脖子的动脉处。

秦欢乐有点抓狂,不知道龚蓓蕾这个二傻子是从哪个地洞里冒出来了,专会找这种紧要时刻添乱。

关海没说话,只是眼神向病床方向一扫,似乎在示意他......杀了翟喜进?

他没说话,颜司承上前一步,并立在秦欢乐身边,望向关海,朝他缓缓伸出自己的一只手。

关海眉间一黯,手下的水果刀压进龚蓓蕾的皮肤,雪白的衣领立刻染上了一抹殷红。

秦欢乐心都哆嗦了,眼睛发红的就要往前冲,却被颜司承手急眼快的拉住。

颜司承余光隐晦的瞟了一下秦欢乐,犹豫了一下才说:“杀人有什么难的?你一直想要的,难道不是一个彻底大白于天下的真相吗?关海,你......”

龚蓓蕾的衣领红的刺目......

“关你妹的海!”秦欢乐一甩胳膊,粗暴的打断颜司承的话,冲着对面的苍老男人低声咆哮道:“宋子娴,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关海”一愣,随即面目扭曲歪斜,甚至难辨五官,手上却更加用力。

“等等!”秦欢乐不由自主的向前迈了半步,又避忌的停住脚,也不敢高声,深呼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的说:“冤有头债有主,宋女士,杀你的人明明是关海,你却连找关海直接报仇都做不到,而将自己的一腔怨恨转嫁到翟喜进的身上......这么多年了,你仍然连直面自己软弱内心的勇气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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