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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乐毫无预兆猛地向前一探手,五指成钩......

小胡连忙下意识的将两只前臂交叠的挡在了胸前,护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很好。”秦小乐竖了一下拇指,点了点头,把荷包又挂回脖子,珍而重之的塞进衣服最里面,动作幅度十分夸张的在胸前压贴摩挲了一阵,笑着看对方,“说谎有没有意义你自己掂量,总之眼下的情势就是,我能收了你,也能告发你,全看我的心情,可也有那么百分之一的情形,我什么都不做,相反,可能还会帮帮你的忙......”

“你会帮我?”小胡明显不相信。

秦小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就看你说得是什么内容了......我承认要是以前,我可能会先入为主的对你们有偏见,但我的一个朋友他......告诉我......总之,小爷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诉诉衷肠,倒倒苦水,毕竟举凡犯案,总得要有个动机不是?还是说......”他故意顿了一下,“你没什么理由,就是本性狡诈凶残?”

话说到了这个份,小胡的心理彻底动摇了,这所谓的心理防线,其实不过就是突破与否的毫厘之间,要么咬死了一句不说,要说......倒也无妨和盘托出,反正就算对方是个信口开河的人,也不妨碍自己先用真话消除了他的戒备,才好顺水推舟的拖延些时间,再做它想。

小胡暗暗拿定了主意,低垂着头,沮丧的说:“不瞒你说,我也是没法子......”

“我手里头逮到过的犯人,起头时无一例外,全是这句话,”秦小乐冷冷的打断他,“什么我偷东西是因为没法子,觊觎人家小媳妇儿的美色是因为没法子,赌钱赔掉了裤子卖儿鬻女的也是因为没法子,到最后连杀人越货都成了没法子!总之就是别人逼着你动的手,别人逼的你撞破了公序良俗、天理良心,得得,又当又立的别恶心人了!换个说辞吧,要不然我现在就动手抽你了,你信不信!”

他拽下鞋底子,攥在手里,朝着小胡虚唬的比划了一下。

小胡的体态放松之后,越来越显娇柔,此刻捏着兰花指在颧骨边抵挡了一下,眼神更是露出了几分似怨似嗔的神色。

“秦小哥,要说话就好好说,我听说你们......都看不起跟女人动手的男人,你不能又让我说,才说了一句又要动手啊。”

秦小乐给气得嘴角一阵抽搐,塌下腰来看着对方,“你是女人吗?你是个女精怪!再说我从小长到大,见过可恨的男人女人都多了去了,别拿那套不打女人的说辞来绑架我,没戏!小爷这辈子除了老姨儿和媳妇儿,谁都不惯着!少他妈的废话,说正经的!磨洋工没有用,我可没打算搁你这儿过夜!”

小胡叹了口气,吓得又向后躲了躲,才娓娓说起自己的来历。

敢情他......哦,不,应该说是她,原本也是为了避祸,才逃到延平来的。

可至于避的具体是什么祸,却是连她自己都是懵懂无解的。

她一家十六口,原本世世代代都住在嘎子山,夏日也学着猎户捕捕鸟兽,打两尾河鱼,冬日找个干爽安静的地方,一家子抱成团儿,睡个昏天暗地,虽然长日漫漫,但也恣情撒意。

她偶尔窥见过路的马队时,倒是也会情不自禁的坠在后面远远的看一阵,看着他们说话逗闷子,生火吃饭,下马抽烟,都觉得新鲜无比,终于忍不住,央求哥哥,悄悄带她到延平城里,看一看人的生活。

哥哥是个没大主意的,几句话就给说动了,贸然赶了天早起,也没什么盘算,就拉着她下了山。

可她们前脚才下了山,就看见山后起了场大火,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两人大惊,匆忙跑了回去,只是父母兄弟姐妹十四个,已经全都给剐成了肉泥,烧成了残灰。

她哥哥性子莽撞,当下红了眼睛,见一队人还盘桓在自家门口,就挽着袖子扑去拼命,结局也没逃脱厄运,毫无还击之力的被迅速斩成了两截,临死前用尽全力的朝远处树洞里躲藏的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保护好自己。

那眼神,仿佛在她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至今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战战兢兢。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全家就剩下了她一个。

再过了些日子,各处遥遥传来风声,说是附近山一家家的精怪,几乎全都给这伙人整窝端了。

可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又没有谁能说得清,毕竟但凡直面过的,都已经魂飞九霄之外了,留下影影绰绰的传说,不过是越来越玄乎的以讹传讹。

她又等了等,东躲西藏的守到了冬天,就亲眼见着一个外来的马队,整个被困死在了后山的雪雾之中。

“都说对方是为了盘踞周围山梁,豢养那些没有意识的爪牙,可我......我却觉得,不止是这样,我见过他们杀我哥哥......他们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开膛破肚的找,不管找不找得到,就是个死,一个活口都不留的!”她想着那血腥的画面,尽管时隔多年,还是忍不住瑟缩难忍,“我浑浑噩噩的一个人流落在了外头,连活命都是奢求,更不敢指望着报仇了。以前我窥看过一个马队,里头有一个人,念叨过一句什么‘大隐隐于市’的话......山实在不敢待了,我就装成流民,胡乱嫁给了一个苦力,在六盘桥安下了家。”

秦小乐皱眉,“你那个前夫,不会也是被你给......”他手掌在自己脖子一抹,“给咔嚓了吧?”

小胡连连摇头,“我就想安身立命活下去,他对我挺好,虽然和他也没什么话说,可倒也过得下去的......他是自己在外面出了事故,叫货箱子砸死的,真不是我。”

秦小乐眼神从犀利略微有些模糊不清,这里头的信息量太大,他一时还不能快速完整的吸收内化,这个......他跑神儿的想,不会是自己又不小心知道了些什么**辛密,这脚下的泥潭如今眼看可有了快没过脖子的趋势了。

他......一开始不过单纯的想自保而已,谁来救救他啊,他还是个孩子啊......

再犹豫就露怯了,秦小乐借着晦暗的光线掩盖起自己内心没着没落的焦灼,耐着性子理顺了一下,还是不大明白,“前头我大概听明白了,这个,物种不同哈,你们那里头的争斗倾轧,我也闹不太清,不过你既然找到了个能过下去的男人,男人死了,你想要个依傍,又跟了胡屠夫......到这块我也能理解,可后头的这弯弯绕绕的事儿,是个什么说法啊?”

小胡微微有些心虚的敛下了头,不敢去看秦小乐的眼睛,声如蚊呐的说:“这些年不知道是不是我长大了些的缘故,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个法子,绝境里能魂魄离体,进到别的肉身里去,这......也是我有一次被胡大哥喝多了强逼着......才发现的。”

她顿了顿,却不是因为羞怯,而是那股恐慌又翻涌来,指甲不觉中在褥子抓出几条白色的印子来,“那些人,那些凶手,他们又出现了,我有一种感觉,他们一直没有停过,一直在找,一直在找,眼下又找我了......有一次,他们和我离得就那么近,要不是隔壁的一个大嫂子挡了我一下,他们就发现我了,我......我......我太害怕了,我爹妈,我哥哥,他们那时候的惨状,我......我实在忘不了。”

所以她在极度的彷徨失措中想出了个不甚成熟的昏招,想着与其这么东躲西藏,不如干脆做了胡家的儿子。

她开始了有计划的接近小胡,然后每每在胡屠夫醉酒后,套着他老婆儿子日常的习惯秉性,眼瞅着差不多可以混成个以假乱真的样子了,就骗杨三儿哄小胡去江边落水,然后自己就打捞起了小胡,轮换着在两具身体里进出,扮演着两个角色,又演了那出闹市里金蝉脱壳的戏码,自以为聪明的引逗着秦小乐一步步查到自己那个假哥哥身去。

一招一式的,倒也有模有样,就是多少透着些不谙世事又自以为是的天真。

她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稍微拉松了衣襟,给秦小乐看自己胸口正中间的刀痕,那是她自剖了精魄,安置在这新身体中的证据。

秦小乐张了张嘴,一时竟有些茫然起来,想着过去街头巷尾那个打过照面,却不甚了解的胡家儿子,居然是在江面落水当天,就已经命丧黄泉了的......他转头稍微朝着胡屠夫的屋子方向望了望,心里实在五味杂陈的不胜唏嘘,可更让他别扭的是,他似乎也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人,当成一个罪大恶极的凶手看待......

他内里纠结成了麻花,抿了下嘴唇,“那个,就你那个假哥哥,又是谁?”

假小胡一动,秦小乐跟着迅速摆出了防备的身势来。

黄姑娘连忙放慢了动作,示意自己没有要行凶的目的,徐缓的从炕桌底下拉出了个簸箩来,那里头有些杂七杂八的小零碎儿,她从最底下拽出一捆白纸,拉开头的麻绳,抖落出最里头几个剪坏了的纸人——每一张都有相似的地方,就是将将剪出了个大致的人样子,脸却少零件,只歪歪扭扭的剪出两个窟窿,聊作眼睛使。

秦小乐接在手里看了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黄姑娘忙捻出一张来塞给秦小乐,带着几分讨好的说:“一个小玩意儿,家传的手艺,这张勉强还能使,你贴身带着,沾染了你的气息,若是有一天你有了怨念,它就能分出身来,供你驱使......那个,秦小哥,你看,这事是不是,就......”

秦小乐话都没听全,光寻思着这玩意儿挺玄乎,就直接接过来塞进怀里,却丝毫没有拿人手短的自觉,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理清楚了,眼下只有一个事最为棘手,“这位大姐,你一个异类,不明白我们的规矩,我也不妨和你掰扯掰扯,你看,虽然你也怪可怜的,但毕竟我们的世道,讲究一个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胡如今已经死......”

黄姑娘眨眨眼睛,“他没死。”

“没死?”秦小乐这回是真的给惊着了,从炕桌挪下来,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胳膊,“他还活着?他在哪儿......”

“啊!”黄姑娘被一道刺眼的光亮晃得斜过了头。

下一秒,就见晦暗的屋内,一个云雾似的影子扭曲的从小胡的身剥离出来,万般痛苦的转成一个斡旋,朝着秦小乐胸口的荷包里钻进去,转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小胡的身体一软,斜倒在了炕,无声无息的。

秦小乐吓得往后跳开来,绊到了炕桌,趔趄几下差点儿摔倒。

他手忙脚乱的摘下那个荷包,看到里头的坠子,果然又是璀璨夺目的闪了几下,才又覆灭了下去。

这是什么情况啊?

难道那天在嘎子山,后头凌乱一团的诡异记忆,并不全是自己那什么质紊乱带来的幻觉?

“诶,诶,黄大姐?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在、在这里头吗?诶?”

他捧着这烫手的山芋,哆哆嗦嗦的问了几句话,又紧紧贴在自己的耳朵,可好半天,居然什么回馈也没得到。

这就有点儿欲哭无泪的意思了啊。

他话还没说完呢!

他还想问问那些漫山遍野猎杀灭门的人马,到底是哪路神仙啊,有没有什么特征可供辨别?是替肖虎办事,还是就是肖虎的手下?他还没有搞清楚这黄姑娘身的诸多“特技”,是单单属于她自己的家学渊源啊,还是所有的精怪都有这本事。

天呐,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问问,能作养出十五六口子的家庭,夏天狩猎,冬天休眠的,这黄家的本家,到底是个什么物种来的......

他使劲儿的甩了甩头,今儿本来是来“审案”的,没寻思着直接给人家来了个“就地正法”啊,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刚才没控制好距离,离得对方太近了些?

随便想想,都能猜到,若是对方还有心神意识,此刻指不定在里头怎么跳着脚的骂自己祖宗十八代呢!

不过这还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劳永逸了,也不用惦记着自己和颜清欢还会被黄姑娘惦记着找后账了,可......虽然如今这黄算是命运不济的栽到了自己手,可背后那些寻她的人,该不会顺藤摸瓜的找到自己身来吧。

这一寻思,倒又有些后怕起来。

他深深呼了两口气,先把小胡的身体摆了个睡觉的安逸姿势,严实的盖好了被子,又抹掉了自己留下的些许痕迹,最后探了探小胡的鼻息——嗯,虽然微弱,但确实还在,好歹是胡家的囫囵儿子。

后窗掀开一条缝隙,他原路轻手蹑脚的翻出去,蹭着夜色,钻回了家里。

一夜无眠。

太阳升起来时,他还盘腿正襟危坐着,对着炕桌的荷包发呆愣神儿呢。

扔,不知道会不会被有心人捡拾起来,给自己惹出祸事来。

不扔,就日日夜夜带着里头那两个神神叨叨的玩意儿......他发自肺腑的一哆嗦!

这叫什么事儿啊,还没完没了了。

他心里一阵腻烦,从怀里掏出那个纸人,白日里一瞧,真叫一个慎得慌,索性折了几折,也塞进了荷包里,线绳在头没头没尾的绕了几圈,打开衣橱柜子,捡着最深处的旮旯儿,怼了进去。

眼不见为净!

他倒退着坐回炕,无处安放的手指在炕沿儿飞速的弹击着,心里默默念叨着,“黄姑娘,你安生的躲着吧,以后有机会要走了,我绝不拦着哈。”

哎,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荒谬的噩梦,最好是一觉醒来,啥都没发生的那种!

说时迟那时困,隆隆的困意排山倒海的扑灭了一整夜的纠结反复,秦小乐合衣缩在被子里,打起了瞌睡。

在他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时,某处院子里却响起了一阵哭喊。

胡家那劫后余生的儿子,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成了个有呼吸却没反应的“木头人”。

以至于过后的几个月里,都一直是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饭后谈资。

不过日子久了,再波澜壮阔的情绪也平淡成了一弯静水。

吃喝拉撒睡一样不能少,六盘桥依然是一派市井杂乱的人间气象。

秦小乐慢慢扬起头,看着院子头框出来的那一方湛蓝的天空,津津鼻子,空气里都是春花浓郁的媚香......嗯,一切似乎都重回了正轨,和小铜钱逗闷子,出门巡街,管着东家的猫西家的狗,顺便和法务科打饥荒......

只是那个人,怎么就再没来找过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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