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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迆一拉秦小乐的袖子,“闲着没事搭理他干什么。”又朝门边瞥了一眼,口气里添了些威慑,“黄皮儿,你可给我消停点儿吧,平时我不和你计较,是不愿意和小孩儿一般见识,并不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如你,比你矮一头,论岁数、论资历,你要出头,还且远着,别杵在这儿了,该干嘛干嘛去,惹了小乐哥不高兴,回头隋三爷那里,也有你一壶好酒喝!”

话都让唐迆说到这个份了,秦小乐也就没有再下场亲自开撕的必要了,班子里哪天还不有几场口角,他从小看在眼里,早都习以为常了,“哼”了一声,大面不难看,也就打算混过去了。

没想到他是“就坡”了,可人家黄皮不愿意“下驴”。

“小唐班主儿也别扯着三爷的大旗吓唬我们,”黄皮两眼一翻,眼梢子挑得老高,调门儿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三爷再严厉,也绝不会有因为一句话就难为人的道理,再说,论出晨功、拿把式,吃苦下功夫的活儿哪样也没落下,我们站得直、行得正!要说出头晚,哼,等到潮水退了才见真金呢,现在论长短未免早了些!可我们再不济,也比哈巴狗似的,专靠舔着脸巴结小靠山,没羞没臊撅尾巴的强!”

这话......又粗鄙又难听。

张口“我们”,闭口“我们”,是生怕他听不出来、这话里裹杂着大家伙儿私底下的意思是怎么着?

唐迆当下脸就气白了,以前两人互相怼两句难听话,甩几下脸子,只要不翻腾到台面来,他都没正经的往心里去过。

可这回不仅话说到了尽头,还是当着秦小乐的面,这成了什么了?还不如直接来扇他的脸呢!

他抄起那点心匣子,一个起落跳到地,还隔着几步远,兜头就砸向了黄皮的脑袋!

一瞬间大珠小珠落玉盘,满屋子到处都是迸溅的果仁儿,四散滚落,莫名有几分诙谐。

秦小乐也忘了生气了,眨眨眼睛,擎起半身,还没反应过来,唐迆不是明明在劝自己别和那小子置气嘛,他自己怎么就先炸膛了?

这回动静大了,院子里的人不再装聋作哑,都提溜乱转着眼珠子围拢了过来。

秦小乐赶忙跟出来,就见唐迆正把黄皮骑在身下,拿着木匣子没轻没重的就往对方身招呼。

黄皮呢,身量还小,但愣头青一个,也有股子蛮力,两人对着撕打,又都憋着气,谁下手也不含糊,倒一时有些难分胜负的架势。

围观的人里有真蒙圈的,但大多数都是站干岸看热闹的。

就雪丁儿急的不行,高声尖叫着,“晚票都卖出去了,你们两个这是作死呢?让三爷知道耽误了演出,别带累我们一院子人跟着吃瓜落!”

秦小乐早都走到了近前,他的胳膊肘一向是拐到胯骨轴的,护短这事儿,也不需要怎么过脑子,眼神朝着旁边两个男人一动,示意他们架住唐迆,自己从后边攥住黄皮的脖领子,拎小鸡似的半拖在地,不容反抗的大步往院子中间走。

他这一加入战局,情势立马反转,十个黄皮也不是个儿啊。

黄皮都被打红了眼,脸还叫木头匣子角给划破了皮,血从眼角下边一直淌进脖子里,四肢仍不住的踢打挣扎,叫嚣的对着唐迆骂道:“不要脸吃软饭的白相公,瞧你之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下作样子,我打从心里就看不起你!三九天你喊过嗓子吗?三伏天你踩过瓦檐子吗?就为着你抽冷子心血来潮,我们他妈的全都得陪着你换行当,唱他妈的双玩意!你是踩着高跷过泥潭,掉在猪圈里还装体面人,我们呢,全都得画着大白脸扮傻子,装痴呆!”

他这积怨看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院子里这么些人,却被他越骂越平静,可见内心深处,也大多是抱持着一些不满想法的。

秦小乐【】把他拖到井口,拿井轱辘的绳子,几下捆住了他的手腕子,提着衣服就给他扔进了井里。

紧接着,大家伙儿都听到了“扑通”的落水声,知道这人给绳子捆着,只能靠着木桶将将浮在水面,不去下不来,实在是个磨性子的好招式。

黄皮在井里又断断续续的骂了几声,奈何气息接不,体力又耗竭了,不得不服了这个软,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秦小乐一脚踏在井沿儿,把众人的神色都瞧在眼里,冷着脸不说话。

他不说话,别人更不敢说话了,一来论身手,大家刚刚才见识过,谁没事赶着捅这个马蜂窝,再者这位秦小爷名义也是他们的少东家,就算隋三爷大面兴许能帮理不帮亲,可毕竟人在屋檐下,谁敢保证自己将来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叫人家名正言顺给小鞋穿?

唐迆不知道想什么呢,倒不像刚开始那么生气了,敛着眉眼立在那儿,神色多少有些晦暗。

“过来!”秦小乐朝着唐迆一招手。

唐迆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秦小乐扯着他的袖子,让他正面朝着众人站着,冷冷的高声喝道:“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地面的,井底下的,都给小爷我听仔细了!第一,唐迆是你们的班主,也是我秦小乐插香拜把子的亲弟弟,谁明里暗里的挤兑他,就是摆明了和我过不去,小爷没别的毛病,就是天下第一的护短儿偏袒自己人,你们院子里谁拿他当软柿子捏,就是不行!但有一条,出了这院子,谁欺负你们,小爷我也绝不含糊的护着你们!听明白了?”

他拿眼睛又在众人脸逡巡了一圈儿,声音略微清朗和缓了一些,“再说说第二个,你们别嫌我话说得难听,细品,可都是大实话!你们......谁还记得这班子是怎么来的?”

他声音陡然一高,“是先有了唐迆,才有了你们这一个个的!我干爹弄这么个班子,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白养着你们在这儿嘎哒着牙扯闲篇儿的!早前座儿不好,不说了,眼巴前儿座儿好了,别说是唱双玩意,就是跳大神儿,你们也得给我好好的配合着!有身段高不愿意屈就的,又没有身契压着,趁早另谋高就去,天高水阔,鸟飞鱼跃,千万可别耽误了您的好前程!”

话糙理不糙,事情就是这么个顺序,确是先有了唐迆,隋三爷才给他们攒成了个班子,当时为了活口,哪个不是千恩万谢了投奔过来的,如今换个曲种,大家拿乔拿得实在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道理。

而且秦小乐说的最后一个事儿,才是真说到了大家的心坎儿,如今这时局,真要是靠着双玩意唱火了,大家都能跟着得利分着钱了,比什么不强啊?什么雅不雅、俗不俗的,等肚子里没有粮食的时候,就叫饿得全忘回姥姥家去了!

这么一寻思,大家立马转换了立场,又都暗暗埋怨起黄皮没事闲的,平白招了秦小乐一顿数落,倒还显得他们都有了反心了似的。

几个年纪大点儿的立马转了脸色,带头哄起了唐迆,顺带着再剖白一下自己一心追随隋三爷的心意,与红豆班共存亡的决心,很是和了一番稀泥。

雪丁儿讪讪的又假意数落了黄皮几句,就张罗着大家散开,各干各的去了。

秦小乐屈指勾起唐迆的下巴,往轻挑,强迫他和自己对视,眼里几分得意的小声说:“怎么样,给你长面子了吧?以后看谁还没事儿和你打镲!”

唐迆面无表情的说:“你这撩拨人的招式,是和如意学的?”

秦小乐哂笑,“这个......小时候瞧见过几次,大了,干爹就不让我去......”

唐迆脸色却更白了,牙关微微颤抖了一下,寒气逼人的说:“你没这个心思,就别拿这个消遣我!还有,小乐哥,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你插香拜了把子呢?”

秦小乐一怔,“这不是唬他们玩儿的嘛,你怎么还当真了啊?再说拜不拜把子的,又怎么着,我反正永远都会拿你当亲弟弟......”

唐迆“啪”的一下打掉他的手,一张脸板正的像庙里的罗汉,一字一顿的说:“秦小乐,你给我听仔细了,我,唐迆,不是你亲弟弟!我和你没有这层关系!”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往自己屋子里走,临了还大力的甩了门,合了窗。

秦小乐在后头蹙眉“诶”了几声,一脚狠狠踹在了水井旁边的竹筐,又把几个长条凳踹散了架,粗着嗓子骂道:“都跟我来劲!怎么我他妈的成了里外不是人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唐迆变脸比变天还快,由着性子想祈祷对方将来也和小铜钱那傻小子似的,找个磨人又矫情的小寡妇去,可这龌龊心思刚冒出头儿来,就叫自己给拍散。

不管唐迆再怎么使性子,他还是拿对方当亲人的。

所以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原本还打算这儿来顺气的,没想到一来二去的更添堵了!

他大步往外头走去,也没看清脸面,就信手拽过一个人往后面一掷,“把井里面那碎催扽来,耽误了晚演出,小爷全把你们挑杆子挂房顶去!”

他走出院子来,又从大道,拐进了红豆班的戏园子。

这里是个能坐下百十来人的场子,分了下两层。

看门的瞧见他,笑盈盈的迎了进去,一叠声的问好。

秦小乐随便找了个二楼的高座儿,拉布帘子睡了一觉,梦里撂倒了三头驴,两头黑猪,还锤坏了一个沙袋,出了一脑门儿热汗,总算发散出了这场无名的火气。

他答应了干爹来这里照应一场,自然是不能走的。

而且干爹好容易去趟家里,他也不愿意回去碍眼。

晚天擦黑了,园子里就开始座儿了,先是些零零散散的客人,随来随走的,磕点儿瓜子,喝点儿茶叶沫子,看看台子耍花枪玩杂耍的、扮丑唱“单出头”的,倒是确实比之前热闹有人气儿了。

一直到过了晚饭时间,正经的客人才渐次入了场,楼楼下的坐满了,连过道都临时加了好些小板凳。

秦小乐不能再占着地方了,在楼下的梁柱底下半靠着,看哪里有了龃龉纷争,就前帮着排揎排揎。

等到唐迆场的时候,场内已经挤的水泄不通了。

秦小乐还是第一次现场听糖糖唱“双玩意”,抱着手臂,歪头看着台子那扮相清丽的人......渐渐也和底下的观众一般听了进去,所以说卖相好的人,干什么行当都是吃香占便宜的。

“马前我把苍天问,崔氏大错怎铸成?我本富家千金女,不该下嫁到蓬门!既然是下嫁到蓬门我情愿,就应该荆钗布裙守清贫。秉什么红烛立什么志,激什么夫婿逐功名,富贵虚名多误我。他让我,误把终身靠错了人......”

一个支应茶水的小伙计擦着汗朝秦小乐挤过来,苦着脸急切道:“乐哥,今天这人爆了,这么些日子,就今天人冒漾了!你瞅瞅,我实在走不开,你能不能帮我回去取点儿松子来?有客人点呢,我这儿都卖空了!”

秦小乐站直了身子,一点头,“成,你招呼这儿吧,在哪儿呢,我去拿。”

小伙计闻言诚惶诚恐的作了个揖,“就在后院架子车,有两个筐,最头一个簸箩,里头就是松子,你都拿过来吧。”

秦小乐点点头,也不多说话了,没去后台抄近路,照旧从正门出来,绕着路往后院去,他腿长,大步走起来飞快,也就不在乎这多出来的几步路。

后院里墙根儿底下一辆板车,那小伙计说得清楚,他取的顺利,把整个簸箩抱在怀里,正要原路返回,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跨过院墙,像长了翅膀一般,飞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突然同手同脚起来,慌乱中直接抱着簸箩踩了板车,猫着腰,撅着腚,做贼似的往院子外头瞧去。

就在他下巴底下,两个人正相对而立。

颜清欢表情淡淡的,从小拇指撸下一个红玛瑙的戒指,放在对面那人的手。

那人......秦小乐看着眼熟,好像是干爹手底下一个负责放贷的人,叫铁头,偶尔也干点儿典当的营生,倒买倒卖的赚个差价。

只是这玛瑙戒指,好像也并不大值钱。

所以铁头也没大当回事,把戒指在掌心随意掂了掂,就从怀里掏出几张钱来,递过去,嘴里不干不净的打趣道:“典当戒指捧戏子的,还真是头回见,说句实在的,拿这钱买的花篮,送台以后,伙计收起来还是循环使的,莫不如直接把戒指扔台,运气好,还能直接到了小鹊仙手呢,也算是个念想。”

颜清欢装好钱,不打算和他废话,转头就要走。

铁头却蹬鼻子脸,讨嫌的勾嘴笑着,“不是你吧?嗯?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娘们要捧小鹊仙吧?”

颜清欢眼神凌厉的回头望了他一眼,“嘴干净点,那是我未婚妻。”

铁头不屑的笑了一下,却叫那眼神震慑了些,没再说撩拨的话,松垮的直等着对方走远了,才朝着地面啐了一口,“装什么装,落魄了还装相的,老子见得多了,什么东西!”

月亮慢慢的,叫阴云给掩住了好大一块。

小铜钱毛毛愣愣的跑进后院,一打眼,吓了一个激灵,觑着眼睛瞧了半天,才赶忙凑前去,弯腰扶起坐在板车雕像一般的秦小乐,手指头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小乐哥?你怎么了?园子里等松子的客人都快打起来了,我还寻思去找你玩呢,伙计说你取松子这是取到关外去了,让我来催催呢,你这是......魇着了?还是骨伤犯了?”

秦小乐喉间动了动,木讷的说:“没事儿,累了,坐这儿缓缓神儿,我、我不过去,你送前头去吧。”

“哦。”小铜钱伸手去接簸箩,扽了几下,都没接过来,眨了眨眼睛,直接去掰秦小乐紧抓着簸箩边缘的手,吓得叫起来,“小乐哥,你怎么手这么凉,抖得都能筛糠了!”

“没、没事,”秦小乐直接推开他,手一松,撒了一地的松子,“我有点儿喘不气儿,后脑勺发沉......”

“那你快去糖糖的屋子里头歇歇吧,别管了,前头有我呢啊,放心!”小铜钱皱着眉,关切的把他往屋子里头扶,边走边碎嘴子似的嘀咕着,“怎么就这么不巧,你偏偏就犯迷糊,要不然去前头,还能看看裘家那个表少爷,从次嘎子山回来,你们还没见过呢吧,还有他那个表妹,也来了,座儿里就属她叫唤的响,不说有钱人家的姑娘都矜持嘛,真是一点儿没看出来,就说次在你家吃肘子,我的天,那......”

他余光一瞥,差点儿咬了舌头,惊诧的看着黑暗中,秦小乐一双眼珠子冒着蓝光,直勾勾的瞅着自己。

“你说颜清欢是和他表妹一起来的?”

小铜钱直觉自己胳膊肯定已经被对方给掐秃噜皮了,抽搐着嘴角,掰开那铁钳子似的爪子,“是......是啊......那姑娘买了十个花篮,我来时,正兴奋的让伙计给码台边了......”

“表......表妹......他......他们......”

小铜钱严重怀疑秦小乐有点儿要中风的先兆,寻思着是不是啥时候偷偷知会老姨儿一声,领着他抓几副汤药吃吃。

不过他脑子里想啥都是一阵儿,担心完了秦小乐的身子骨儿,就又跳跃到另一幅画面,忍不住掩着嘴一乐,“那表妹长的也挺俊,就是有点儿傻了吧唧的,次在你家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光绕着糖糖屁股后面转,话里话外的打听他的家事,我都听出来了,就是要问问他定没定人家儿嘛,刚才你没瞧见,在台底下瞧着糖糖又嚎又叫的,感觉都恨不得把他团吧团吧吃了,哈哈哈哈哈,也就是自己哥哥还能在跟前儿耐心烦儿的护着,要换个别的男人,谁能忍得下这个!”

哎哟妈呀!

秦小乐眼前一虚晃,腿软的直接坐在了地,突然仰头看着小铜钱傻乐起来,“嘿嘿,我这突然就觉得顺过气来了,咱们一起园子里送松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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