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50章 应许之地(二十九)(1 / 1)洱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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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看看吧。”刘姣音征询的看了一眼秦小乐。

秦小乐夹着尾巴,跟在他后面,走进了法检室。

尸体已经被放置停当了。

刘姣音带上了口罩和手套,让手下带死者的妹妹进来辨认。

一个娇怯俗艳的女人,战战兢兢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方花帕子,将一张脸遮挡的只剩半只眼睛,在后面扶着她的小丫头的怂恿下,鼓足勇气朝着白布单下面瞄了一眼,脚下一软,就瘫在了身旁小丫头的身上。

刘姣音冷静的看着她的反应举凡来这里认亲的,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这个反应,这女人多少还算是克制的,没有哭喊,也没有晕厥。

“看好了,这个是你哥哥吗?你能确定吗?”

女人这才倒过一口气来,眼圈涨成了桃儿,咬着牙颤抖着说:“谁,到底是谁害了我哥哥?”

刘姣音给手下人一个眼色,公事公办的说:“确定了死者身份就出去吧。”

女人犹有不甘,可余光看到刘姣音那里已经拿起了寒光闪闪的剪刀,又一把柳叶似的纤薄手术刀,她内里就先露了怯,生怕下一秒就要看见什么开肠破肚的血腥场面,忙紧抿着嘴唇,和小丫头走了出去。

见她一出去,刘姣音就放下了手里的器械,示意靠墙站的远远的,满脸写着魂不守舍的秦小乐走上前来。

“和你见到的老酒瓶,是一个人吗?”

刚刚还和自己胡侃的人,再可恶,也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不过片刻之间,就成了案板上的一摊死肉。

秦小乐情绪有些崩,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刘姣音说了什么,只觉得脑袋里一阵一阵的断片儿。

等他彻底缓过神来,已经看到刘姣音卸下白大褂,开门走了出去。

他心里一乱,也不知道刚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忙不迭的也踩着对方的脚印,亦步亦趋的跟了出去。

一推开孟维津的办公室大门,里头十好几个人便一起抬眼望了过来,只是神色各异。

秦小乐存在感比较低,垂头丧气的样子很像个无足轻重的小跟班,所以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只跟随在刘法医身上。

“姣音那个,刘法医,结果怎么样?”孟维津原本半靠在办公桌外沿上,此刻不禁站直了身体。

刘姣音快速的扫了一眼,就见办公室里已经按照身体距离,分好了四拨家属的阵营。

老酒瓶的妹妹他刚刚见过了。

祁承继家又是爹妈哥哥全家出动的,另外一个面容端肃方正的,应该就是救济署的长官。

再者离大家的位置都远远的,独自站在窗边的一个面容矜贵的女人,应该就是谭副官的太太,汪深的亲姐姐了。

“孟长官,”刘姣音声音平坦的不带一丝情绪,冰冷的犹如法检室里的金属台子,“死者被送来时,外衣完整,全身没有任何开放性伤口,口鼻内也都干净正常,只是双臂自手腕以下被焚烧至碳化,像是死前接触过某些燃点较低的易燃物。”

他说话时,大家还都较为识相的安静听着,可他一停下来,祁家人先就不干了。

“这是什么个结果,他这是畏罪自杀了,还是意外死的,总得有个说法吧?要是畏罪自杀,哼,也算他还有点儿悔过的担当,要是意外死的,那可就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谭小妈可不容许别人这么当着自己的面诋毁哥哥,也许身处过尘埃里的人,无论自己对错时,天然都有一种被迫害妄想症似的的自卫本能,也不管自己如今的身份如何,掐着腰,尖着嗓子就反击道:“哟,这可见是人死不能申辩了,就使劲儿的往人身上扣屎盆子,人家法医长官都没说什么,你们都是未卜先知的半仙儿啊?那么会掐算,怎么不算算天上哪天下银元啊?红口白牙的就把事情推给我哥哥,没门儿!我哥哥也是受害的,也让人害死了!原本这事我就不相信,眼下更清楚了,就是有人杀了那三个,今儿又撵上来把我哥哥也给谋害了!”

她抽出帕子来,说着说着,倒把自己给说伤心了,摆了个身段,垂着脸庞,做出个凄婉娇弱的样子对着孟维津,“我哥哥冤枉,不仅无辜枉死,身后还要担着害人的凶名!孟长官,我可不依!”

她的身份敏感,又是这么个作派,屋里众人一时居然都没有接茬儿的。

这气氛就有些尴尬了,她本来已经在肚子里准备了一套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说辞,可此刻憋在那里,总不能继续这么自说自话。

救济署的长官是个脑筋转得快的,眼色也看得明白,只把眼光盯在和自己同一战线的大粗腿身上,硬逼着她表态,“谭太太,咱们三家都有至亲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的,你看,眼下是该怎么个章程?我丧子之痛,头脑有些昏聩,拿不定主意,嗨,就都凭你来拿主意吧。”

祁家哥哥刚要说话,被自己亲爹一个眼刀止住了,也都一言不发的望向窗边。

虽然辈分小,可在当下的场合里,也只有她才当得起这一声名正言顺的谭太太。

这贵妇人举手投足间都带了倨傲,脸色冷得骇人,也许久居上位者,都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再加上亲弟弟的死,倒是让她眼下比平时都还要更狠绝了几分。

“孟长官,既然送到了总务厅里,那刚刚听了这位法医的说辞,你可有什么看法吗?”谭太太声音不大,可却极有穿透力。

孟维津两手抱在胸前,眼神隐隐瞟了一下刘姣音,随后快速落在门边盆栽暗影里的秦小乐身上。

“谭太太,事发突然,我还并不是太了解情况,唐突表态,对双方都是不太负责任的,不过这案子,昨天由我们法务科的秦警官接手了,如今,他应该是更有发言权的。”

秦小乐心里不由问候了一遍孟维津的十八辈祖宗,这一个个皮球传的,腿脚还真利索啊,不过他也不是冤大头。

他清清嗓子,让自己尽量显得窝窝囊囊,先是略显无措的叫了一声“孟副厅长”,又同手同脚的向外挪出来两步,“我这一时也没有头绪啊,不过我大概想了想哈,这老酒瓶事发当晚确实是和另外三人一桌打牌的,那他离开的具体时间,就很关键了,这个这个,是不是先多加派些人手,在白鹭旅社周围排查一下,看当天有没有人还记得老酒瓶具体的离开时间”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谭小妈不干了,“诶,你是哪根葱啊,说的是人话吗?怎么着,要是找不着人看见我哥哥是几时几刻离开的,就能说明他是凶手啊?那是不是那个时间上,所有说不清楚自己在干嘛的人,就都有嫌疑了?那我哥哥又是谁杀的?嗯?我告诉你,我哥哥绝对不能白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凶手不逮着挨上百十颗枪子儿,我绝不善罢甘休!”

她这就有点儿胡搅蛮缠的泼妇相了。

鄙夷瞧不起是一回事,但在外人面前,毕竟也是代表谭家的小半片脸面,不好丢人过甚。

“推敲断案的事,不是我们妇道人家的专长,”谭太太冷冷的打断对方的话,“前有车,后才会有辙,屋里在座的,哪个也不是凭空怀疑的我看这位小警官说得也有些道理,不如就再排查这一遍,免得错杀可若是到时候再证明不了什么,大家也就不要再徒劳争辩了,一下子三条人命,说破大天去,也是绝不能错放的!”

她话中的偏向性已经不能更明显了,就差没有直接给老酒瓶是凶手这事盖棺定论了。

那两家对此都没有意见。

“太太太,”直接和谭太太对话,谭小妈还是有几分心虚,按理她名义上是继母,是长辈,直接叫对方名字也不为过,可对方的名字实在是个连想想都烫嘴的存在,她不得不直面的时候,还是不由得矮下身段去,叫一声太太,“我哥哥已经是不能为自己申辩的了”她声音渐低,暗自掐着自己的胳膊,才又鼓起勇气说,“要查,也得派个得力的人啊,我看这位孟长官,还、还有这法医长官,都瞧着很是精干,就算为着公平起见,防着、防着太太被人家说以大欺小的闲话,也别让这么个水货来查案啊。”

谭太太不由蹙起眉头,看着对方说的这些个着三不着两的话,有心想教训她两句,又怕在外人面前丢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斥道:“不懂的就别瞎说”

“我们不是水货!”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陆科长正领着小铜钱走进来,小铜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就听见了自己和秦小乐被嫌弃不够格办案的话,梗着脖子气不过的回了一句嘴。

陆科长没好气儿的扯了下他的袖子,才转回头对孟维津说:“这小子也是六盘桥警署的,刚才一直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的,我回来时还和我打听里面的情况,说他刚刚不仅见过老酒瓶,还和他聊过一阵,说老酒瓶绝不是凶手我寻思着兹事体大,就把他给带进来了。”

这话一说完,屋里的人都变了神色。

秦小乐感觉自己灵魂都要气出窍了,就这么个错综复杂的情形底下,小铜钱这是要作死的给人家递刀捅自己呢!他直觉身上,都要让周遭的目光给射成筛子了!

他来不及多想,上前一个巴掌糊在了小铜钱脸上,毫不留余力,眼看着小铜钱毫无准备之下,向后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嘴角裂开了口子,都带出了血沫子。

在小铜钱错愕的目光中,秦小乐又抬脚在他身上猛踹了两脚,结结巴巴的低声骂道:“你这死小子,撒谎撂屁的也不分个场合,这里是总务厅,这、这都是大人物,都是贵人,你当是和力巴们对着吹牛瞎扯淡呢!你要作死,可别拉上我!你说的那人都死了!你还见,你还见!”他拎着小铜钱的脖领子一扽,又补了一脚,“你见个鬼啊你见!”

他的声音尽力掌握在极力压制,却又能叫屋里的每个人都听见的程度上。

谭小妈却像一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扑上来攥着小铜钱的衣裳,尖声问:“你老老实实说,你真见过我哥哥?还和他说过话?他说了是吧,他说他不是凶手,你能证明是吧!你快说!别看他们,别害怕,照实话说,到底是谁要栽赃嫁祸我哥哥,我给你钱,我给你宅子,你说出来,我啥都能给你!”

小铜钱又迷惑又害怕的看了看谭小妈,带血的嘴叉子一咧,嚎啕大哭起来,“啥玩意儿啊,我就是随便吹两句牛,扯两句淡,为啥这么打我啊,呜呜呜,以、以前,大家不都这么胡侃的嘛,我又不知道咋回事,咋这回就不让开玩笑了”

秦小乐连忙扫了下众人的脸色,口袋里的拳头,攥的都发了白。

谭小妈又不依不饶的追问了几遍,小铜钱鼻涕眼泪的流了一脸,却反反复复的再没说出啥有价值的内容来。

谭小妈气的一口唾沫啐在他身上,跺着脚站起身来。

“行了,别丢人了!”谭太太提高了音量,直接做了最终决定,“就按照之前说的吧,用一天时间,劳烦这位警官去排查排查,如果还是没有什么到时候也别再折磨大家伙儿了,既然结果已经无法挽回,就尽早该定罪的定罪,该入殓的入殓,只怪命运不济,交友不慎,各安天命吧。”

大家追凶的目的,不外乎是将凶手剐了抵命,如今凶手既然已经死了,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再纠缠的了,毕竟老酒瓶的妹妹怎么说也是谭家人,另外两家也不好再深究,只能认了这桩倒霉事。

在这三家看来,秦小乐的排查,不过是个累赘的过场,说穿了,只是勉为其难的给谭老爹一个面子而已。

秦小乐缩着肩,讷讷的点头应了。

这场闹剧,至此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荒僻的巷子里,小铜钱远远的堕在后头,两人快速的疾步前进着,直到终于迈进了六盘桥的地界上,秦小乐才抬手扶住了墙,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偏头等着小铜钱走上来。

小铜钱瞧见了对方在等自己,小跑着赶过来。

冷白的月光下,他的半边脸已经肿得透亮变形了。

秦小乐脸色纠结,抬起手指在对方脸颊上碰了碰,看小铜钱呲牙咧嘴的闪开了,十分内疚的说:“疼了吧?回去拿井水湃一湃,消了肿,再敷药那个,今天的事儿”

小铜钱捂着半边脸,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小乐哥,你不用解释,咱俩身世差不多,你嘴上不说,可心里拿我当亲兄弟,我都知道!所以无论你对我做啥,说啥,都肯定是为了我好,你要解释,不就是和我见外了嘛!”

他笑得极傻,又丑。

可秦小乐看着看着,眼圈儿忽然就红了。

他看不下去了,喉间动了动,快速的背过身去,半晌潦草的嘱咐道:“这案子的水深,不是咱们能掺合的,我原本还寻思着能帮帮颜谁成想,这眼下一时半会儿的是摘不出去了,你也就别想着什么嘉奖了,哥和你保证,那姑娘一定风风光光的给你娶进门儿去!行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最近别来找我,也别单独一个人待着,多往人堆儿里扎,在家的时候记得锁紧了门窗,窗根底下,门边上,都放点儿瓦片铃铛,入口的吃食都瞅一眼,等我这边了了,再去找你。”

他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回声,狐疑的又转回身去。

就见小铜钱罕见的一脸正色,直直的瞧着他,“小乐哥,”他轻声问,“我今天是不是真惹祸了?这一关,咱们过得去吗?”

秦小乐面色凝重,心里也一阵阵的发虚,却抬手在他肩膀上用力的按了按,缓缓的说:“别怕,无论啥事,都有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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