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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瑰丽的绯色,云很薄,呼吸都是贴墙一溜素雅的牵牛花的味道。

几只鸽子“咕咕”叫着,结伴窝在屋檐边梳毛,滚圆的身子在夕阳下泛着泽泽的亮度,不时骤然飞起,在半空中舒展两下翅膀,就能与远郭近宇化成一幅灵动温馨的画面。

秦小乐和颜清欢各执着一只白瓷酒杯,并排坐在如意院子的顶层平台,相顾莞尔,不言不语也很好,就已经可以静谧和谐的一同嵌进这画里。

“我要出趟远门,”秦小乐笑道,“跟着干爹出去做生意,往更北边去,老远老远的地方。”

“更北边?出国界吗?”颜清欢好奇的看过来,“更北边也有大陆,还有冰川,有**,一直走一直走,就能看见这世界的极点,水里有浩渺的鱼群,天还有炫彩的霞光,呵,说得像我自己去过似的,其实也只是从书里看见的,在国外的时候,常去图书馆,看过不少探险家们的船舶日志......”

“你知道的可真多,不过我也闹不明白你说的这些,”秦小乐给两人倒酒,“倒是前两天,老姨儿和我说,她知道我们要走,就找人给翻找出几本话本子,那头说,往北去的海礁岛,有尾巴那么长那么宽的鲛人,鳞片映着五光十色的珊瑚光,眼泪滴落下来就是成串的珍珠,赤身**的卧在礁石,专会撩开嗓子,唱那些摄人心魄的歌谣,专门拐骗了过往的船工,拐到老家去,生小鲛人,老姨儿听说之后可气坏了,一叠声的质问干爹,是不是他突然要往北边去,捣腾什么鲸鱼油、龙涎香的,其实就是为了赶着倒贴那些鲛人小娘们的!”

没等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秦小乐笑出了眼泪,探看了一下院子里叉腰站着的如意,撒开嗓子喊道:“好姐姐,再赏弟弟一瓶酒吧,你瞧,又喝没了!”

如意吊着眼梢,猛一眼看去,那泼辣都已经挂了相了,可再细看,却能看出骨相原本的那抹清秀来。

她先装模作样的在草纸又记了一笔,才仰着头咋咋呼呼的回道:“亲兄弟还得明算帐呢,你们这已经第四瓶了啊,回头给钱也行,原样的给我买了酒还回来也行,总之但凡少一滴酒,少一毛钱,我就把你们两个都扣下来,给我扫院子铺床揽客人倒痰盂!”

秦小乐笑着和她又逗了几句,看她往厨房里头去了,才转回头来,续了之前的话题,“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如果路耽搁住了,半年一载的也难说,别的我不怕,就是怕......不能再这么常常的和你喝酒聊天了。”

颜清欢抬手摸摸了他手腕的表盘,“那我等你就是了,你的一秒,也是我的一秒,你的一月一年,也是我的一月一年,距离远了没什么,时间相同就困不住我们......”

风枪雪剑,刮得人脸皮都成了皴裂的树皮。

秦小乐半睁开沉重的眼睛,木然看着被那参天而起的细碎树枝割碎了的天空,只觉得阴云厚重的像铅块,让下头的人压抑的连动一下也不能了。

周遭都是厚积的皑皑白雪,分不出南北西东。

他的瞳孔麻木不仁,出了一会儿神,又缓缓的闭了眼睛......

白色的炊烟袅袅,最熟悉的自家院子里,硬是挤得下十几口子人。

厨房直接连门也关不了,里面两口大锅都烧的热气煊腾,切墩的,择菜的,忙的都转不开身。

院子里的雪地,还躺着被卸开的半爿生猪,小胡捧着一盆撒了调料的猪血,扒了个雪窝子埋了冷却,预备着一会儿切了块儿,放进酸菜白肉锅子里一起熬煮。

他爹胡屠夫拍拍手,赞道:“瑞雪兆丰年,这一年雪景好,猪也肥壮,不错不错,一会儿别管怎么烹煮,【】这油水啊,都保准足足的!”

唐迆眉眼俊朗精致,浅笑着拨开门框垂坠下来的各色门楹联子,在旁边和小铜钱一左一右,用恭维太后娘娘似的阵仗,拥着岗芝老姨儿从屋子里款款的走出来,还着意的一扬声儿,“这年饭备得怎么着了?七碟八碗儿十八个凉菜两个锅子的,可都得按着咱们老姨儿的喜好来啊!老姨儿高兴了,给你们撒赏钱,老姨儿生气了,一人给你们一顿皮笊篱!”

老姨儿扭着水蛇腰,也知道一个个的都在哄自己,凑趣的嘬着牙花子,抬手抚了抚发髻的一缕碎发,“那也不用,这团圆饭图个喜庆,你们别......”

“瞧您老说的,您可是咱们这一众人等的主心骨儿哟!”小铜钱谄媚的哈着腰,眯缝着眼睛,两手踹在对面的袖口里,“您心眼子顺畅了,咱们来年才能跟着顺遂喜庆,嗨,远的不说,就说一会儿,您弯弯眼,多给三爷几个笑模样,三爷呢,随便抬抬手,手指头缝子里撒出点儿银钱来打赏,也就够我们这一整年的嚼谷了!”

“浑小子!连老子也敢编排了,看我不踹折了你的腿窝子!”隋三爷笑语嫣嫣的走进来,抬手在小铜钱的后脑勺轻飘飘的拍了一下。

不大的院子里,叫一串红灯笼映照的一派喜气,暖融的色晕,竟全然不像是冬日,也全然不像是真实的......

呼啸的山风,时而咆哮,时而幽咽,像锁闭千年的孤魂野鬼。

辽远的深山雪林之间,全是密密麻麻的游尸阴军。

各个无知无觉,周身皮肉青紫,眼眶深陷,口齿间污涎淤血凝滞淋漓。

犹如迷途的羊群,一个个相互跟着,迈着僵直的脚步向前游荡而行。

他们的“领头羊”,如果只是匆匆一瞥的扫过,是完全不会看出有什么明显区别的,都是一样的衣衫褴褛,面容粗鄙犷糙,只是更为高大的身材比身后的众人都高出半头不止。

只是些微不同的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麻木涣散的眼珠,都会像突然回魂了似的,有片刻的清明。

在他的意识里,大部分都是混沌不清的黢黑一片,除此之外,还会偶尔看见一个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那里面的人好像和自己有关,可又说不清楚是何时真切发生过的,遥远恍惚的仿佛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里的景象,而他无论是否身处其中,都只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讷讷无言的冷言眼观看着,两者之间中间,是触不到摸不着的一层透明阻隔,冷峻的划出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只有极为罕有的时候,他才会脑中木然的一顿,茫然的嗫嚅一句,我是谁......我在哪儿......

然后继续带领着身后愈发壮大的阴军队伍,窜山遁岭,环卫在延平城外。

靠什么生存下去?他完全不记得了,那几乎都是无知无觉时才会解决的事情。

他只知道冬日里还好,千里冰封巍峨,将他们都冻成了一个个移动的雪雕,可待到春夏解冻之时,草长绵延之下,隔着一两里外,就连鸟兽也畏惧厌弃这阴军散发出的遮天的腐臭,遁逃的远远的。

他虽然身处在万千阴军之中,却总有种无处安放,也追不到源头的孤独。

突然,某处有隐隐的震动声。

他立马终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耳廓随之动了动。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那浩浩汤汤的队伍也就僵硬的停下了脚步。

他裸露的肌肤,密布着层叠交错的旧伤瘢痕,十指的指甲都已经脱落,只有漆黑的指端扒着泥土,趴下来,耳朵贴在地面,听了听。

......是敌军,一小撮儿,数量不多。

可甭管是正规军,还是前行探哨的,踏进他们的领地,都只会有去无回。

他笨拙的爬起身,完全没有任何杂余的想法,只是按照本能,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口腔里发出几声“嚯嚯”的鸣响,便继续带着身后的阴军加快了速度,径直向前奔袭。

翻过了这个山头,就能看见一个不小的山谷。

一小队骑兵正在谷下逶迤而行。

他停下脚,指挥着身后阴军,分散开,合围着包绕了山谷的顶端,然后喉咙里粗嘎的发出一声兽鸣,便一马当先的带头冲了下去!

他脑中浑浑噩噩,只知道腹中空空,鼻端饥渴的嗅闻着那群新鲜血肉的味道。

“这......什么味儿啊?你们都瞅瞅,是不是谁踩了牛粪了?”山谷下头打头的骑兵年纪不大,身量不高,罗圈腿倒是正合这骑马的姿势,眯缝着眼睛往后头一瞥,嫌弃的皱着眉头,“前头要有个小溪小流的,赶快麻利的给小爷去冲洗干净了,这熏得我......”

“队长!队长!”他后面的一个骑兵抖得像筛糠,吓得神色都变了,颤颤巍巍的举着手指头往队长身后一指,可顷刻间又不知道该具体指向哪里,只能画着圈儿的四下里胡乱指着,几下就直接晕头转向的从马跌了下去,腿却瘫软的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他这一下,骑兵队里所有人都看见了。

一队马都受了惊,撩着蹶子嘶鸣着,就要奔逃,不受控制的把背的人都甩了下去。

骑兵队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这要是肖军,他也就认栽了,可随着扑涌过来的“人”越来越近,他眼中逐渐瞧得分明,原来这漫山遍野奔着他们来的,根本就不是活人啊!

已然被包抄了,避无可避。

乱跑的马匹冲进阴军,很快便被撕扯扑倒,变成了一个个“食槽”。

阴军很快被分散成了若干个团拢取食的小圈,像开在谷底的一朵朵恶花。

骑兵队长也被冲散了,他左突右冲,靠着一贯保命打底的那几分机灵劲儿,居然机缘巧合的躲到了最后,正伺机打算贴着撕咬进食的怪物外围小心摸出去,却不想被冲下来的一个最高大的怪物猝不及防的扑倒了,两下里打着滚的撞到了一片空敞处。

他惊慌失措的去踢踹抵抗,又急忙去摸后腰习惯性藏着的一把短刀......心里惊慌失措下,却没发现,其余的兄弟被扑倒时,都会瞬间同时扑来无数的怪物,聚集啃噬,而自己被扑倒,周遭的怪物却像是有所避忌一般,并没有一拥而,反而自发的让开了些。

好啊,一个总比一群有胜算些......

眯缝眼的骑兵队长把心一横,拼着最后的余力,就要举刀扎向这意欲冲着自己啃噬而来的怪物......

可手里一顿......

心里更是一酸......

骑兵队长难以置信的愣了一下,忽然咧着大嘴叉子号啕大哭了起来,“小乐哥?你是不是小乐哥啊?哥......哥啊!六年了,六年了!我到处找你,找老姨儿,找三爷,谁也没和我说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都没了,全都没了......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可你如今怎么成了、成了这样了!哥,我......你好好看看,我是你的弟弟,佟乾啊!”

随着他哭喊的话音儿,压在他身的怪物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微微偏转了头,像是下意识将自己的耳朵凑的离声源更近了一些,可下一秒,空洞的眼睛一滞,又再次张开嘴,朝着佟乾撕咬而下。

“哥!”佟乾不愿意伤到他,忍着恐惧,左右闪躲着,就是不愿意动刀,只能堪堪用手臂支着对方,但与对方不管不顾的蛮力相比,自己无论身量力气都完全不是对手,更何况又参杂了感情因素,就更是手下疲软无力了。

两人又缠斗了一会儿。

体力耗竭前,佟乾忽然有些惘然晃神儿......既然实在抵抗不过,便有些放任的想着,得了,有生之年,还能叫他找到秦小乐,也算死得其所的老怀安慰了,这六年来,支撑着自己的,不就是这点念想嘛?只是......可怜家里的媳妇儿,倒霉催的,又要第二次当了寡妇了。

这么想着,他彻底放弃了抵抗,甚至有些掩耳盗铃的闭了眼睛,觉得看不见的疼痛,肯定比盯着瞧的,要轻一些。

“嘶”,他吸了一口气。

满脸一阵湿热,后知后觉的睁开眼睛,惊恐的叫了一声“哥”!

秦小乐的眼神直直的看着他,里头透露着极为罕见的清明,仓促的说道:“阴军看不见天,带我树......”他说完,趁着思绪再次混沌前,把那短刀又往心口插了一分,随着血流如注,眼前一黑,便栽倒在了佟乾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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