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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欢乐一路迂回着跑到路边,快速钻进了车里。

孟金良也不及问他情况,先踩下油门,尽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直到后视镜里的楼房越来越远,才呼出一口气来,问道:“邻居家没什么异常吧?没想到你这么多年功夫倒是没撂下,那么远的距离也敢跳,而且万一正赶隔壁有人在家,把你当成了贼,一吵嚷起来,还是得露馅儿。”

“这就叫得道者多助。”秦欢乐调笑了一声,侧过脸看着窗外,表情略微冷淡了一些。

刚刚看到假史鸣的事,他几经权衡,还是没有向孟金良说。

罐子里的假史鸣,以及周遭浅淡弥漫出来的福尔马林味道......

只是那样的一瞥,都让他直觉有些腿软。

不过幸而对方对他展现的微笑,看起来只是某种无意识的肌肉反射,并不是真的认出了他来。

可即便如此,也足够使人毛骨悚然了。

无论如何,假史鸣和纪展鹏之间的关系,是彻底的深度捆绑在一起,任谁也推脱不掉了。

大体想来,应该是纪展鹏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才将购买来的邻居家当成了“存放”假史鸣的“仓库”,那、原本住在那里的邻居一家人,是否会对纪展鹏的家庭离散、与他的性格突变原因,有所了解呢?找到他们,会不会......

“想什么呢?和你说话没听见吗?”孟金良见一直叫他都没有反应,只好抽出一只手来,在秦欢乐的肩膀推了一下。

“嗯?什么?”秦欢乐回过神儿来,搓了搓脸解释道,“想刚才的事儿呢,走神儿了。”

孟金良也理解秦欢乐的感受,他自己何尝不是也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中,当下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我是说,支队通知我回去参加园岭路剜心案的案情分析会,我要回局里去,你要没什么特别的事,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还真有点儿事,不好意思了老孟,”秦欢乐一摊手,“你就注意好自己的角色,就不会出大问题,路我都给你铺好了,专业的事,小黄肯定能替你兜着的。”

“那......好吧,”孟金良也不勉强,“那你自己也注意安全,千万别冒险,有什么问题,咱们大家得商量着来,啊?”

“知道,”秦欢乐让他在路边停了车,想了想问道,“对了,你能不能帮我查查,纪家隔壁,就我进去那家的家庭情况?看看以前的房主是谁?”

“你想侧面问问纪之前的事儿?”孟金良反应迅速,点了点头,“行,你放心,一会儿就给你消息。”

两人告了别。

秦欢乐等孟金良的车开远了,才又招了一辆出租车,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行驶了回去。

目的地,红底漆金的牌子写着敦厚典雅的一排大字:延平宏程中学教育集团。

如今教育集团化,集团化办教育,已经成了个不可逆的流行趋势了。

家长们会不会、懂不懂教育暂且谈不,可肉眼可见的物质条件还是能分辨出优劣的,尤其家里都是一个娃的,则更是跳着高儿的要给孩子塞进硬件条件、师资力量都雄厚的学校里去。

论师资力量呢,宏程中学一直是没问题的,可硬件设施却渐渐跟不家长们日益刁钻的需求了,什么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那外语课怎么也得找个讲外语母语的老外来教授吧,别管那人之前在自己国家是捡破烂的还是钉鞋掌,反正必须有就对了。

再者,这体育课,得有个进口材质的塑胶跑道吧?人家学校都有游泳馆了,你们这儿只有篮球场也太跌份儿了吧?

怎么,课外活动还一人发两根针织围脖呢?隔壁国际学校都学插花,讲茶艺了好吗?

图书馆要不要升级?瑜伽馆给配一个吧?羽毛球馆、马术中心、保龄球馆......你别管我有没有钱出不出得起学费,也别管我孩子以后是子承父业卖包子还是卖保险,反正你是学校,就都得给我准备齐活了!打死我也不能让我孩子输在起跑线啊!

学校也为难啊,公立学校的经费那都是财政统一拨款的,硬件建设也要按照规划来。

等等啊,等我想想啊。

嗯,只要肯钻研,办法总比困难多。

譬如公办学校摇身一变,来个“民办公驻”,换药不换汤,又能吸收民办资本,又能依托公办师资力量,又能满足家长们的需求,不就一举三得了吗?

只是一定程度,原本的基础教育,已经悄然过渡向了预设门槛、只顾形式的精英教育。

工作繁忙的集团秘书拨冗来见了秦欢乐一面。

秦欢乐赶忙呈手机里的图片,请教道:“这校服,是你们学校的吧?”

“哦,这个啊,”秘书两指在屏幕拉大了校服细节,指着那胸口处的校徽说,“你看见这面的小字了吗?这还是十年前的那批老校服呢,你看看,”她指指自己胸前别着的校徽,“名称都不一样的,以前叫宏程中学,现在都改叫教育集团了。再者这款式......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只用了两三年的,后面学校从与国际接轨的角度出发,特意聘请了著名设计师,把男女生的校服样式都做了改良,显得更青春,也更洋气了。”

秦欢乐看着对方那一脸由衷自豪的表情,勉为其难的配合着点了点头,就是恭维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还好孟金良的信息发过来,他忙借机低下头去,避免了要回应对方的尴尬。

老孟说,房管所那边查到的结果,那间房子的原房主叫吴天,房子后来是以赠予的方式转到了纪展鹏的名下,户籍那边查到了吴天原始登记的家庭成员资料,他妻子叫胡慧,儿子叫吴雄,但后来一家三口的信息都被从户籍系统里边抹去了,而且之后的动向,也都无迹可寻了。

按照一般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是修改过了身份信息,而且在户籍系统中加了保密权限。

秦欢乐竭力露出一个尚算和蔼可亲的笑容,“那我能看一下,这三年中的学籍记录吗?”

秘书一怔,目光警惕的说:“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讲,我能帮忙的,一定尽力配合。”

秦欢乐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的说:“那也可以,我们最近在追一个跨省拐卖儿童的案子,这个......”

“哦,是这样,”秘书点点头,也不听他再继续说下去了,“那我陪你去档案室吧。”

厚重的学籍档案被摊开摆放在办公桌。

秘书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亲身坐在了旁边,也不打扰,但个中意味不言自明。

秦欢乐泰然自若的翻看着学生名录。

虽说三年,但落到实处,也不过就是三届学生,那时候一级最多也就七八个班,查找起来,并没有太大难度。

从头到尾的翻看,秦欢乐没有放过一个名字。

半个小时后,他再次友好的朝集团秘书道了谢,起身离开了宏程中学。

在他身后,下课铃声悠扬的响起,无数学生鱼贯而出,场面还真有几分恢弘。

可他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

他找到了,吴雄的名字,同班的,还有纪展鹏的女儿,纪妞妞。

而且那一班的班主任老师,就是吴雄的妈妈,吴天的老婆,教数学的胡慧老师。

这世界的种种因缘际会,有时还真是奇妙难言。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可六个当事人中,五个都消失了,总不能让他去找纪展鹏当面求证吧?

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难道又断了?

十年前延平到底发生过什么?会动用到了系统内的“身份保护”权限?是的,这种几乎等同于让一家人的原本身份从这个社会彻底消失的程序,需要多部门的共同协调,以彼时纪展鹏的一人之力,实在是难以做到的。

那......肖局会不会知道?

秦欢乐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点了一根烟,掏出电话打给颜司承,“颜老师,我想见见你。”

孟金良回到市局的时候,正赶苏然和龚蓓蕾在市局门外演十八相送,他装作没看见,直接略过了。

“你回去吧,我一会儿把鱼汤热好了之后,再给你打电话。”苏然笑了一下。

“你回去吧,”龚蓓蕾一挥手,“别弄得那么麻烦了,你总这样,你们老板该有意见了,等我饭点儿的时候,自己去找你。”

“店里没有能休息的地方,我还是给你送过来,你拿回去吃,是不是还能休息一会儿,睡一觉什么的?”苏然坚持着。

龚蓓蕾看了看时间,到了开会的时候,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苏然......”

“苏然!”

与她声音叠在一起的,是一个严厉而沉闷的声音,一个身量不高的中年女人,面无表情的叫着苏然的名字。

龚蓓蕾下意识的看过去,见那女人目光沉郁,两条法令纹像镌刻在脸颊的,不过眉眼间,却和苏然有着六七分的相似。

苏然原本还漾着浅笑的脸孔,忽然木讷呆板到近乎僵窒,低头朝那女人叫了一声“妈”。

苏母的目光滑过他,又落在了龚蓓蕾身,显然是将两人之前的互动都看在了眼里。

龚蓓蕾略微尴尬,几乎下意识就想逃避,毕竟她现在满怀拯救扭转苏然的隐晦目的,并不再适合以这种所谓女朋友的身份,去直面苏然的家长了。

可责任感还是拼尽全力拖住了她的后脚跟儿,冲苏母礼貌的问了个好,“阿姨您好,我叫龚蓓蕾,是苏然的朋友,我在市局工作,不巧我工作还有些急事,不能招待您了,下次有机会,一定去拜访您,和您好好聊聊。”

她说着俏皮的朝苏然挤了挤眼睛,可这一眼几乎惊异得她差点儿低呼出声来。

苏然的脸......不,苏然的整个人,自从看到自己母亲开始,便近乎呈现出一种只有“尸体”才会有的灰败......

苏母礼貌性的对龚蓓蕾点了点头。

龚蓓蕾也不好再说什么,又看了一眼苏然,慢慢转身向院里走。

可耳朵里还断断续续的随着风飘来苏母那让人胸闷气短的诘语:“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觉得刑满释放了就是真正自由了吗?又可以胡作非为了?还你的隐私,你有隐私吗?你在监狱里那些年,有人给过你隐私?别跟我装了!哼,我要是不过来,还真不知道,原来是交了个警察的朋友,就当自己了不起了,尾巴翘天了,呵,别做梦了,就你这样的人,人家会看你什么?不过就是变相的监视你而已!你爸都和我说过多少次了,说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不是我没有警告过你,你要是再这样,我可真的就再也不管你了,看你一个人,怎么在这个世界活着,活得只怕还不如一条狗......”

龚蓓蕾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从来没有亲耳听到过一个母亲对亲生儿子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的言语虐待。

试想一下苏然如果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别说苏然了,就是心大如她龚蓓蕾,只怕也早就被逼迫得魔怔了。

指责、打压、威胁,以爱的名义,追寻的却是完全的身心控制权。

这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PUA式家庭啊!

苏然也太可怜了。

龚蓓蕾气得嘴唇直哆嗦,转身就要杀回去。

可院外的苏然已经垂着头,跟着苏母的步伐走远了。

龚蓓蕾掏出手机,正打算发个信息,可字还没打完,苏然的信息已经先行发了过来,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没事儿,晚再给你送鱼汤。”

心像被泡进了腌菜坛子,龚蓓蕾有种欲哭无泪的心酸,却也更坚定了她要拯救苏然精神世界的念头,毕竟如今看起来,苏然之前有一句话说得不假,那就是他的世界,大概真的荒芜到,只剩下她了。

支队会议室,大家多少都有些恹恹的。

小吴莫名其妙成了挑大梁的,心理压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蓓蕾啊,你别磨叽了,快进来,”小吴朝门口处面色晦暗的龚蓓蕾招招手,“你那边什么进展啊?”

龚蓓蕾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比对了两起案件的市政监控,没有看到可疑人员,现在正在协调附近商户的监控,还有出现在附近私家车主的行车记录仪,不过截至目前,还没有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凶手要么是极其善于伪装,要么就是极其熟悉案发现场周遭的环境。”

小吴点点头,向大家通报道:“目前有用的线索就这么多,被害人家属来辨认过尸体了,尸检也没有什么新发现,结合前一起案件,基本也确定了凶手实施侵害的随机性,所以......”他顿了顿,学着孟金良的语气,清了清嗓子,又拍了两下手,“大家打起精神来,一定不能让凶手有再次犯案的时间准备!”

小黄转头悄声对孟金良说:“科长,你别说,小吴平时看着也就那样,可真到关键时候,也能像那么回事似的......”

“怎么了?”小吴听见这边角落窸窸窣窣的声音,目光转了过来,“刘科长,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孟金良自己从线索证据的角度出发,暂时没有破局的思路,他暗想着假如此刻刘茗臻在场,以她的专业角度,又会如何看待这桩案子呢?

他试着将自己带入刘茗臻的心态,“如果线索一直没有进展,那么能不能试着推测一下,凶手的犯罪心理呢?吴儿,能不能向省厅申请一下,安排个心理侧写师过来,帮我们描绘一下凶手的心理特征?这也算是一个突破的方向嘛,毕竟种种迹象表明,凶手的活动范围,就在市局附近,越多具象特征,越能帮我们缩小排查范围。”

“对,这也是个方法,我一会儿就去打电话。”小吴应了一句,忽然疑惑道,“刘科长,你不就可以做这事嘛,以前都是你......”

“我毕竟不是专业的,而且最近状态也不是很好。”孟金良搪塞道。

大家自然都知道孟队的事,小吴还懊悔自己不该提起这茬儿,忙张罗着又说起别的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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