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司承纤白的颈根硬生生憋出了一丝淡绯色,一只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强忍着情绪张了张嘴,对着一脸殷切的潘嫂,有种碎了牙的错觉,呐呐的叫了一声“嫂子”,暗自缓了缓,才说:“如果有课程需要”
秦欢乐又抢了过去,“让好好尽管来,啥时候有空给我打电话就行,都是自家人,亲侄女儿,不用见外!”
旁边有人叫颜司承,他客气的笑了一下,朝旁边走去了。
潘树扯过秦欢乐小声说:“小秦,你也收敛点儿,别欺负人。”
“没事儿,”秦欢乐笑了笑,语气稍微正经了一些,“他瞧着正经八百的,其实私底下也挺寂寞的,”他越说声音越小,忽然收住,热络的挽住潘嫂的胳膊,笑眯眯的神色里带了一丝骄傲,只问,“嫂子,咋样,不错吧?”
“不错,不错”潘嫂下意识的说了几遍不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理解秦欢乐问自己的问题,到底是说什么不错?
华灯初上,宾主尽欢。
一波波客人陆续离开。
秦欢乐和颜司承尽地主之谊,站在大门前送最后的客人离开。
秦欢乐避开人,拉着龚蓓蕾在树下说:“宝剑没来没来就没来吧,不知道这小子啥时候才能放下心里的”
话没说完,两人都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龚蓓蕾说:“刘科长也没来你说她打辞职报告的事,是不是完全是因为我?其实我不怪她的,这是工作,再说,她当时只是建议,真正下决心做选择的也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心里就存了怀疑,所以她现在这样,我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反而还觉得是我对不起她了。”
秦欢乐拍拍她的肩膀,“你说是这么说,我还不了解你吗?就算她不打辞职报告,真让你现在面对她,你肯定也是心里有结的,所以这东西都是相互的,虽然道理上是一回事,可落到实际上,还是有个过程的,你别勉强自己装成若无其事,也别太在意她的自责,大家顺其自然,都交给时间,慢慢看吧。”
龚蓓蕾点点头,半晌又悄悄嘱咐道:“阁楼再小也是自己的地盘,想怎么着怎么着,现在你毕竟算是寄人篱下了,生活上也注意着点儿,别太懒,别太抠儿,大面上过得去啊,三不五时的也买点瓜果蔬菜、生活用品,没事儿也交交水电费什么的,夜班回来洗澡控制点儿声音,总之缺钱了记得和我说,别让人家颜老师瞧不上。”
秦欢乐眼里莹莹闪动,抬手过去。
龚蓓蕾以为对方又要来掐她的脸,先发制人的自己一捂。
结果秦欢乐却是平摊掌心,揉了揉她的发顶。
龚蓓蕾上了车,一直开出去好远,从倒车镜里依然看得到秦欢乐和颜司承错身并立在门前
客人尽去。
晚风徐徐。
秦欢乐把嘴角勾成了一个满足的弧度,两手插兜,小碎步跟在颜司承身后,往楼里面走。
谁想到颜司承前脚走进去,后脚却猝不及防的带上了门。
秦欢乐没注意,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连肩膀也被惯性带动着撞在了门板上,龇牙咧嘴的揉了半天,又用力推了推,才确定对方真的是从里面反锁了门。
又来?
他津津鼻子吹了一声口哨,回头仰着脖子看了一眼月亮都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他眼巴前只剩下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情致了,也算是人走茶凉的另一种解释别人走了,他这杯茶就凉了。
不过他完全不以为意。
任何有悖于旧习惯的陌生模式都会使人本能的拒绝与恐慌,他可以一步步来,并不着急。
天气是真的好,微风习习,良夜无边。
周遭没有任何高大建筑物的遮挡,视野开阔。
遥远处的点点霓虹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连成没有边界的一片,愈发将自己所处的这方寸之间,衬托成一隅大隐隐于市的世外桃源。
秦欢乐长腿一曲,干脆倚着大门,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即使让他守门也好,至少心里,全然是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聚会少不了酒精助兴,多多少少的,他也喝了一些。
坐的久了,眼皮就开始发硬,身子像一叶扁舟轻帆卷,在暖风细浪里浮浮沉沉。
又强撑着等了一会儿,收到了花骨朵儿发来的到家信息,他心里彻底一松,恍恍然就开始打起了瞌睡。
“乐乐乐乐”
半梦半醒中,仿佛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他寻着声音眯起眼睛入目一片迷蒙的橘色灯光,柏油小路带着倾斜的弧度一路逶迤向上。
大大小小的光圈晕成交叠的一片,呼唤他的声音忽近忽远,带着远山凹谷的回音,让醉酒后的脑子更加混乱。
“妈?”
他心里一怔,声声呼唤带着被封存已久的记忆一时间扑朔迷离的袭来,越是想明辨,越是窥不真切。
秦欢乐有些急了,可偏偏脑中积糊成一片,根本无法控制四肢的动作,体内被一团焦灼不断的冲撞着。
“乐乐乐乐”
那个声音像是刻意在引逗他,在耳边盘桓一阵,居然渐渐越走越远了。
他周身不能动弹,内里数次挣扎未果,拼尽全力一声暴喝咆哮,只觉得眼前一白,神智一晃,体感一轻视线忽然就转变了视野。
微雨洇湿的路面,斜照而下的昏蒙路灯。
他垂着的视线里,颠颠簸簸的间或能看见自己的小手小脚,路灯映照下,前路是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他的右手被紧握进一个温软柔软的掌心。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秦欢乐震惊的想抬起头,去看看记忆中的母亲一面也好啊
可他依然完全无法主宰自己的身体,目之所及的,只有自己和母亲的脚尖。
终于,两人攀上一个灰色的台阶,一扇厚重的木门洞开,从里面簌簌走出一个人来。
秦欢乐更加奋力的抬头,却依然只能看到包含自己在内的三个人的小腿以下范围。
根据身型的判断,走出来的人,是个成年的男人,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泛着素雅的暗光。
“先生”母亲在旁边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带着恳切的求请,“如果真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请你亲自动手吧,别让别人杀他,我不忍心”
什么?
秦欢乐悚然一惊,谁要杀他?什么不可挽回?母亲在说什么?
难道两三岁的时候,母亲带他去拜访故人,竟不是为了托付对方照顾他?而是亲手了结他?
他想对近在咫尺的母亲喊:这到底在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抬头看看这个陌生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想问一问自己,这模糊的记忆,为什么从来没有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中!为什么!
“呼”的一下,秦欢乐挣扎着猛的睁开了双眼。
全身几乎被冷汗浸透,两手颤抖的不能自已。
天光云影如旧,又是朝霞满空的一天了。
他竟然倚靠着大门睡了一整夜。
他呆呆的伸出自己的双手是自己的,没错。
又掏出手机来,对着自拍镜头做作的摆了几个姿势也没错
那难道是梦吗?
他反复想着那几句话,微微望着脚边一小片青苔发怔。
紧闭了一整晚的大门倏然拉开了。
秦欢乐一个没注意,直接朝后面倒了下去,好在身体素质过硬,即刻来了个鲤鱼打挺,歪歪斜斜的站了起来,只是速度太快,脑袋里忽悠了一下,不得不猫着腰扶住了门框,猥琐的看着颜老师正往外走去的背影。
“颜老师,这一大早就有课”他话说了一半,忽然收住了,错愕的望着颜司承提在手里的,居然不是惯常上课的那只提包,而是一个行李箱?
“诶哟我的妈呀,颜老师,你这是和我玩离家出走呢?至于的嘛!”他慌不迭的追了上去,长臂一揽,“正所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不是说过嘛,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当我和你逗咳嗽呢?”
颜司承板着脸睨他一眼,冷冷的说:“那走吧。”
“嗯?”秦欢乐有点儿懵,“走哪儿去?难不成你打算带我一起离家出走?”
颜司承把行李箱往秦欢乐手里一塞,微微整了整领口,径自转身往路口走去,“你不是今早的火车出发,去异地押运嫌疑人嘛,我陪你去,走吧,到时间了。”
“啊”秦欢乐愣愣的应了一声,好半天缓过神儿来,半边脸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默默在后头追了几步,跟上了颜司承的步伐,只是脊梁骨居然条件反射的就有点儿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