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13章 镜像无间(十)(1 / 1)洱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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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千尺寂静诡谲的暗黑海底,突然亮起了一束幽微的光。

秦欢乐猝然睁开了眼睛。

奋力朝那处生门挣去。

他被窒息感压制了太久。

对待溺水的人来说,一叶无根蒂的浮萍,亦如能救命的全部希望。

一波波真实的感受袭来,他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中跌落,狂舞的双手被外力强势压下,一声呼叫被牢牢的遏制在唇齿间,好一会儿,才在无限惊慌中听到耳畔极低的一个气音,带着循循善诱般的引导,不住的说着:“别憋着气,你可以呼吸,你只是被魇着了,按我说的,呼吸,吸呼没事了没事了”

秦欢乐的瞳孔在黑暗中重新聚焦,这才发现此刻身体仍然平躺在自己的中铺上,不绝的车厢摇荡声夹杂着上下铺极轻浅的酣睡声,在夜晚的密闭车厢里,分外清晰。

颜司承站在他的床铺端头,一跟手臂环过他的头,掌心向下紧紧的按压着他的嘴,阻止他喊叫,一手则坚定的压制着他仍在不断挥舞挣扎的双臂。

秦欢乐一头的冷汗,背脊濡湿,水淋淋的,几乎真的像刚从水中被打捞起来一般。

他强打精神,遵照着颜司承的安抚引导,良久,终于让鼻腔中恢复了顺畅平稳的呼吸秩序,全身颤栗痉挛的肌肉也跟着松弛了下去。

感觉到他身体的变细微化,颜司承试探性的将压住他嘴的手掌松了松,同时望向了他的眼睛。

秦欢乐微微眨了一下眼睛,示意自己已经清醒过来了。

颜司承这才放开了自己的双手,却还没来得及收敛身势,就被秦欢乐一个侧身,猝然伸出双手,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肩膀。

秦欢乐一颗头都窝在颜司承的颈侧,迎着那淡淡的柏木香,报复性的狠吸了两口。

颜司承身体微僵,但很快明了的再次安抚着在秦欢乐的肩背处顺着气,小声说了句:“没事了。”

秦欢乐闭着眼睛不愿睁开,到了这会儿,才彻底安下心来,就着这个姿势,不自觉有了些委屈,嘘声问道:“为什么要害我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颜司承尝试着推了一下怀里的鹌鹑,没推动,余光快速扫了下武正凯和上铺父子的位置,见两处都没有什么动静,才放了心,但怕声音外泄,还是尽量垂下头,压在秦欢乐的耳边说:“没要害你,只是他们觉得委屈,想找人说一说,诉一诉,恰巧发现了你可以”

“我?”秦欢乐顿了顿,又不解的问,“他们?”

颜司承微微点了下头,“那女人也委屈,那婴儿也委屈。”

秦欢乐把脑子重新安装了回去,“那他们为什么不找你?只找我能解决什么?”

颜司承眼神一黯,“他们想找生人倾诉,也许在他们看来,我并不是个完全意义上的活”

秦欢乐手指摸上去,堵住了对方未出口的话,彼此都静默了一会儿,才说:“闹这么一出儿,是要我们帮忙把他们的魂魄送回家去,还是送到哪里去吗?”

“都不是,”颜司承回答,“他们都没有死在车厢里,所以车上的一切,都只是他们委屈怨念留下的投射残影,怎么说呢,就像是老式的电影放映室,怨念一直凝结在这车上,就像影像一直投射在幕布上,一直放映着,这次只是恰巧被你走进去,看见了。”

秦欢乐忍不住腹诽,好嘛,电影就电影,还是5的,非得让他真听真看真感受不可。

但抱怨归抱怨,又忍不住想想对方到底得是有多大的委屈,才会这样呢?

他倏然想起那看不清面目的女人艰涩的声音,和跳车时决然的背影

“颜老师,那她还会再来找我吗?”

颜司承再次推了推他,勉强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今天不会了,睡吧。”

秦欢乐蹙着眉,眼珠子瞪的提溜圆,“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让我自己憋死自己的方式,也太绝了,要不是你发现了,赶明儿我也可以在这车上开移动电影院了诶,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颜司承感觉出对方已经带了些胡搅蛮缠的态度,无奈的说:“还不是担心你醉酒,睡到半夜会口渴闹事,只能时不时的起来,探探你这边的情况”

秦欢乐讪讪的松开了手,心虚的说:“那你昨晚也没吃成饭吧?明早,明早我一定老老实实的陪你去”

颜司承一把将他板正了按回枕头上,“明天你不吵着头疼就不错了,”说着又忍不住打趣道,“舍出命去逃避买单的,你也算是另辟蹊径了,照直和我说,也用不着喝那么多酒的,行了,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别吵醒了其他人。”

秦欢乐经历了一轮殊死挣扎,虽然此刻精神松懈下来,可也确实疲乏的厉害,又缠着被颜司承轻轻拍了两下,居然神奇的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睡梦中少了那些幽诡魑魅,却多了一簇萤火,倒映着一湾流彩的深眸。

这么一番折腾,再加上宿醉发威,尽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却丝毫没能缓解秦欢乐的身体反应,头疼的嗡嗡作响,像撞进了马蜂窝,全身上下没一处不难受的,胃里明明空空如也,却止不住的翻腾。

“秦哥,醒了?好点儿没有啊?”武正凯两手撑着两个下铺的边沿,正在做俯卧撑,一回头看见秦欢乐起来了,赶忙让出位置,让他跳下来。

秦欢乐一抬头,看到上铺那对父子早已经下车了,匆匆过客,聊得熟稔无比,却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醒了?怎么样?”颜司承坐在过道的卡位上,收拾的板正妥帖,此时云淡风轻的问他,竟像是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秦欢乐脸突然红了

武正凯拧开瓶水递过来,打趣道:“秦哥,怎么这么不胜酒力,昨儿还那么个喝法啊?这车上也没有蜂蜜,没法给你冲杯蜂蜜水解解酒的。”

颜司承低头看了看腕表。

秦欢乐皮笑肉不笑的坐下来,喝了两口水,低头拽着自己衣领闻了闻,嫌弃的一撇嘴,“脑壳疼,我得先去洗洗,清醒清醒。”

“我陪你去?”武正凯笑着说,还作势要来掺扶他。

秦欢乐拿着洗漱包往他身上一打,“嘶,少来!”

武正凯大笑了几声,又接着做起俯卧撑来。

秦欢乐临走余光瞥了一眼颜司承,见他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腕表,内心狐疑,却也没说什么,先往洗漱台走去。

这时候已经不是早上拥挤排队的洗漱高峰了。

秦欢乐难得悠闲的把自己倒饬干净,正对着墙上的镜子龇牙花子,就见前一天看见的列车长从身后飘了过去。

“车长!”秦欢乐草草把洗漱包往腋下一夹,大跨步追了过去。

列车长一扭头,也认出了他,知道他是警察,态度自然也亲切了不少,“秦警官啊,这个点儿才起啊,昨晚没休息好?”

秦欢乐一派自来熟的尾随在他身后,“摸爬滚打惯了,哪里都能将就,这在车上就跟度假似的,哪能睡不好。”

车长笑一笑,也知道他是瞎扯,本来以为只是彼此打个招呼寒暄一下,可没想到对方却一路跟了上来,“秦警官,有事找我?餐车不在这一边。”

秦欢乐一想到餐车就脑仁儿疼,看对方确实挺忙的,也不打马虎眼了,趁着两人走到车厢连接处,连忙一拉对方的胳膊,递上烟盒。

车长也看出他是真有事了,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就势停下来,“什么事,你说。”

秦欢乐把烟狠狠在肺里过了一遍,抓了抓头发,半靠在车门上眯着眼问:“想和你了解点儿情况,就是几年前,是不是有个女人从这列火车上跳下去了?”

车长原本也闲适的在那里吞云吐雾,闻言表情突然冷肃起来,带着几分戒备的说:“这事不是有派出所来看过好几遍了嘛,都定性了,就是自杀啊。”

秦欢乐“嗨”了一声,“是定性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昨天听一个乘客聊起来,说什么不敢带小孩儿坐这趟车,说得那叫一个玄乎,倒把我给说好奇了,老哥哥别介意,这也算舆情的一种嘛,我听见了,就不能装听不见不是,得自己先弄明白了咋回事,才好给别人解释啊。”

“以讹传讹,哪有什么小孩儿不能坐车这种事,”车长眉眼间显出几分不忿来,显然对不明真相的群众污名化自己的列车十分不满意,“这事简单的很,没什么说不清的,就是几年前,一个女人半夜抱着隔壁位置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儿跳了车具体的,应该是先把那孩子扔下去了,她自己畏罪还是什么愧疚的也好,反正自己紧跟着也跳车了。”

秦欢乐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那当时就没人质疑她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列车长嘴角隐隐的下撇,“她行李还留在车上,后来调查的民警从她包里找到了医院的单据,查了一下,好像是她得了个什么病,刚做了子宫切除手术。”

他顿了顿,吸了一口烟,又不认同的摇了摇头,“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她确实,摊上这么个病,也是挺不幸的,搁谁也能理解她,就算她一时想不开嗨,我常年在车上,来来往往见的人多了,遇上事的,不容易的,各种各样的,那也多了去了,可谁也不能自己一不顺心眼子,就抱别人家孩子跳车去吧?”

秦欢乐心里一揪,仿若又听到了那干涩的声音他叹了口气,感觉车身一艮,徐缓的停了下来到站了。

列车员过来打开了一侧的车门,零星有几个乘客上下。

秦欢乐和车长忙往里面又让了让。

“那孩子的家长怎么说?”秦欢乐问。

车长一摊手,“要是你家孩子,你能怎么说?肯定是发疯了,骂,往死了骂,捡着难听的往上招呼呗,那孩子妈后来就一直说,要不是看着两人之前聊的投缘,她也不会轻信对方,让那女人帮把手照应孩子,你说,这不就是无妄之灾嘛,那女人这纯属自己心里有火,报复社会嘛,损人不利己,让人实在不能理解。”

秦欢乐咬着嘴唇,没接话,不过料想着,且不论传言如何荒腔走板,即便是当时如车长这般清楚了解事情始末的人,心里大概也都会无比唾弃那女人的举动。

而且听上去,那孩子妈妈到了也并不知道,明明聊的如此“投缘”的人,怎么就忽然毫无缘由的“恩将仇报”了呢。

可说来说去,唯有那孩子,真是何其无辜啊。

但那孩子的际遇,又是来自他亲生母亲无所顾忌造下的口业算来算去,竟成了一笔让人唏嘘的糊涂账。

车长见他半天没说话,捻灭了烟蒂,直起腰笑了笑,“就这么个事儿,挺简单的,也没什么弯弯绕绕,你看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没了没了,谢谢了,”秦欢乐扬起一个客气的笑脸,“耽搁你工作了,不好意思啊,你快忙去吧,回头有机会,咱们再坐下好好唠唠。”

“行,”车长也是社会人儿,拍拍他的肩膀,随口客套,“有机会咱们坐下喝点儿。”

喝就别喝了,他现在还脑袋疼呢。

送走了车长,他一个人又靠在车门玻璃上发了一会儿呆,想着梦魇中那光怪陆离的一幕一幕,思忖着什么委屈能这般长久不散,凝结成如此悲恸的投影,一遍一遍的重复上演而且按照颜老师的说法,似乎只有幽怨,而没有恶念,那会不会,那女人也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些许后悔不安?

那她找到自己,又是要做什么呢?

车体一动,把他晃回了神儿。

所幸在车上还有一晚时间,或者尽他所能,还来得及为那个女人做些什么吧。

掐算着这个时间,临近中午,四舍五入的,也有三顿饭没吃上囫囵的了。

秦欢乐夹着洗漱包往自己那节车厢走。

这回没了什么照顾孩子的掣肘,还是叫上小武一起去餐车吃饭吧,否则没个外人在场盯着,他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出点儿啥来,而且到最后,一定丢的是他自己的脸就对了。

“回来了秦哥,怎么去那么久啊!”小武隔着老远就冲他招呼着。

“嗨,碰见车长了,非拉着我扯闲篇儿,我也不好卷他面子啊。”秦欢乐着三不着两的对付了几句,一招手,“走啊,咱们吃饭去”说着,就看见铺位中间的小桌板上,正放着一碗热气氤氲的白粥,一旁的颜司承正慢条斯理的从旁边的小玻璃罐子里,舀了两勺蜂蜜拌进了粥里。

“这哪来的啊”秦欢乐一愣。

武正凯在一旁笑道:“早起就见颜先生在查沿路各站的特产,谁想到正巧刚刚这站居然有蜂蜜,嘿嘿,颜先生特意下去买的”

秦欢乐想起自己临走时,颜司承频频看表的动作,心里一软刚想说点什么,却见颜司承淡笑着站起身,对他说:“温度差不多了,你都喝了吧,宿醉不宜吃油腻。”说完也不等他回复,就冲小武说,“走吧,我也饿了,咱们去餐车吃饭去吧。”

秦欢乐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他看着那两人彼此攀谈着远去的背影,手臂徒劳的抬起,又放下,只想说一句:老司机,带带我

可惜他也深切的知道,短时期内,颜老师肯定是再不会和他一起去餐车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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