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斌脸色当时就不太好了,看也没看秦欢乐,拉着颜盛就走到了走廊里,隔着玻璃门往里头斜了两眼,眉头皱得死紧,“操,这小子什么毛病,你别管了,你走吧,要真是看我和筷子收拾不死他!”
颜盛眼睛也往玻璃门后头扫了一下,“你俩要英雄救美也救不到我头上,刚刚你们晚来一步,没看见他动手,我看也是个专业的,还是硬套路,你就算勉勉强强了,可就筷子那一身囔囔踹”
“嘶”何斌跟牙疼似的吸了口气,不干了,“这儿说你呢,你干嘛还拉着一个踩着一个的,你别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你忘了之前了?我每寻思起来一遍就后背发凉。”
“那你是衣服穿少了,”颜盛笑着拍了拍何斌的肩膀,“行了,早弄完早点儿回去抱歪脖子树吧,这麻烦我给你引走了,不让他在这儿跟你磨牙磨时间的干靠着了。”
“行不行啊?颜帅,你”何斌还不放心,看他往会议室里探头,又在后面跟了一步。
“放心。”颜盛说了一句,已经屈指在门上敲了两下,冲里头的人说,“走吧。”
“诶!”里面那根电线杆子霎时有点儿受宠若惊似的就蹦了出来。
一直到走出市局大院,颜盛还能感觉到何斌老父亲似的目光,带着各种齁腻的积糊从走廊的窗户里射出来。
这是来自同事兼朋友的关切,他心里明白,也领情。
当年,他从警校一毕业,就被秘密送进了一个潜伏计划,一趴就是四年,后来一朝暴起,在端了那个黑军老巢、捣毁了整条贩卖线路的大案中居功至伟了一把,成了全系统上下嘉奖通报的大英雄。
不过福兮祸兮。
从那以后,那黑军余孽们闲得蛋疼,大概不全是为了义气,也有生计无着的怨念,反正有事没事的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来颜盛身边找找茬儿。
什么夜半背后偷袭啊,雇黑司机装酒驾撞人啊,那都已经不新鲜了,颜盛这人看着有点儿孤高,可心细手黑这点上,倒是在卧底期间被逼出了高阶神技,轻易的小伎俩根本近不了身。
唯一一次纰漏就出在了两年前,也是这么个一见如故的架势,也是这么个看起来无害的人,借着那股热乎气让颜盛差点儿直接工伤成了瞎子。
外面的天还在飘着清雪,这种时候,就显得天空特别幽远。
颜盛在路边站定,偏头看了一眼那个跟在身边亦步亦趋的人,忽然问:“那么喜欢警察这个职业,你怎么没考警校啊?”
“我有心脏病,”秦欢乐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赧然,“天生的,别的都挺好,就这一个毛病沾上,就不成了。”
颜盛微微笑了笑,见一辆出租车经过路口时闪了闪灯,忙抬手示意了一下。
出租车看见生意,立马转了个方向开过来。
颜盛拉开门坐了进去,摇下车窗,看了他一眼,“身体不好就别逞能,天也不早了,赶紧回家吧。”
说完也不听对方说话,就拍了拍司机的座位,示意对方开车。
后视镜里,他看见那个叫秦欢乐的人不自觉的跟着车走了两步,但也没太没皮没脸。
路灯昏暗也看不清太远,只有一双大长腿叉着分外醒目,棉夹克伶仃的在腰间逛荡着,也不拉拉链,随着他抬手抓了抓后脑勺儿的动作,更显的宽肩窄腰,比例倒是还真挺好。
车拐过路口,后面的人就看不见了。
颜盛的头开始一跳一跳的疼起来,他动作幅度不大,只用食指的关节紧紧抵住太阳穴,可按的都凹下去了,再一松手,疼痛还是跟会反弹的弹簧似的,马上又蹦着高儿的加倍叫嚣起来。
“咋样了?看你们门口分开了,早点儿回家,别嘚瑟!”这是一条来自何斌老父亲的信息。
“知道,回家ing。”颜盛嘴角勾了勾,回了过去。
可下一秒眼神就闪了闪,又拍了拍司机师傅的靠背,“师傅,换地址了,麻烦去魔方。”
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应道:“得嘞!”说完又笑了,“看你上车的地方,你在市局上班?”
颜盛淡笑了一下,没说话。
司机微微感慨,“这时间,是刚加完班儿?又能直接奔夜场,到底是年轻人体力好,哟,”他后知后觉的惊呼一声,“瞧我这瞎说八道的,别是去执行什么任务吧,那还真是辛苦了,我不问了,不说了。”
外头寒风朔朔,车里空调暖风又开得太足,这冷热温差交替冲击,颜盛脑子稍微有一些混沌,头半靠在椅背上,微微有些晕车的感觉。
过来二十来分钟,静谧的街道豁然出现了一片灯红酒绿的霓虹,街旁站着聊天、抽烟的年轻男女也多了起来。
这一片是酒吧街,迪厅、k、清吧都有,早年荤的素的也都有,不过经过几次大整治,如今倒是都明面上改邪归正了,整体治安也不错,反而比从前乱糟糟的时候生意更兴隆了几成。
颜盛付了钱,推门走出来,几片雪花拍在脸上,把颧骨边一点几不可查的红晕压下去了。
魔方是一家清吧,每晚主题不同,有地下乐团演出,也有些脱口秀插科打诨的溜缝儿,人气没多旺,顾客的年龄层略为偏上。
要进门,还得往下走半层的台阶,门脸儿只有顶头一个黑白灯管绕的灯箱露出来和路面齐平。
“哟,颜帅!今儿怎么,不忙?多少日子没见了。”刚一进门,一个穿红黑格子衬衫的男人就迎了上来,他头发和胡子都一大把,带着个圆顶的细线帽子,宽大的哈伦裤,裤裆恨不能拖沓到了小腿肚上。
“廖子。”颜盛打了个招呼,脱了外套,走到靠边的卡座坐下来,衣服随手搭在了椅背上,“要是一会儿有朋友来了,一起喝点酒。”
廖子眼珠上下转了一下,勾着嘴唇笑道:“明白。”
这时候人还不多,也不知道是还没到时间,还是今天大雪,生意也就这样了。
小舞台上,一个非主流小年轻刚胡撸着吉他,唱完一首要死要活的民谣,余音绕梁、抓心挠肝的那种。
他唱完停了很久,都没从那余韵中走出来,底下三两桌观众只好应景似的鼓了几巴掌,好歹把他送了下去。
颜盛抬拳在廖子肩膀上怼了一下,“你小子品味堕落成这样了?早知道这样,高中我就绕着你走了,太有损我的形象。”
廖子也让那行将就木似的唱腔给惊着了,攥拳抵在嘴边,胸腔憋笑憋的一震一震的,“反正这两天天气忒差,客人也少,有不要钱就为攒经验的小屁孩想试试就试试呗,”说着顿了一下,脸色正经了些,下巴朝舞台那边一点,“你不试试?小八他们俩也在后面抽烟呢,好久没凑上了,反正人少,玩一个?”
颜盛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了眯,一只手臂大敞着搭在了旁边的椅背上,忽然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走着!”
“得嘞!”廖子撸了一把脸,兴奋的站起身来,“你要主唱还是打鼓?”
颜盛揽着他的肩膀,“今儿嗓子不行,打鼓吧,你唱,我给廖哥当绿叶。”
“那我今天够长脸的,”廖子把他带到小舞台上,转身向后面走,“你摸摸鼓先,我后头把那俩货捞进来。”
弄乐队这事,还是高中时期一时兴起胡乱弄起来的,那时候精力太旺盛,一天天喝两口凉水,也能跟野草似的疯长,颜盛不爱篮球、足球这种被一圈儿人围观呐喊的消遣,钻排练厅里又低调又能扯着脖子喊的摇滚,真是再合适不过的玩意儿了。
只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出了名声,排练的时候,竟然连外校的女生也能摸进他们学校,叽叽喳喳的扒着门缝儿叫唤,他兴致索然,慢慢就撂下了。
后来读警校,再后来当卧底,再后来天天防暗算,他也有日子没摸鼓槌了。
小八他们几个笑嘻嘻的走进来,彼此碰了碰肩膀,都是老友,寒暄也都眼神一勾兑就直接省略了。
廖子手指上还夹着一根烟,两手把着金色的麦克风,“嘘,嘘,亲爱的们,接下来给大家带来一首原创歌曲啊,也没排练,大家听着玩儿,”他笑眼弯弯的回头瞭了颜盛一眼,故意油腔滑调的说,“岁月一去不复返,好在青春还在,热血还荡,爱情不死,灵魂永远在路上!”
“废话这么多!”颜盛笑着摇摇头,一听廖子这几句嗑,就知道他想要唱啥,也不给面子等他再磨叽下去,脚下底鼓一踩,在场的人无不在心里起了个跳,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一个切口进去,小八他们的贝斯一跟进,廖子瞬间闭嘴,进入了状态,松垮的服装这时候倒显出几分契合的气场来,一点点跟着音乐的节奏微微律动着身体。
歌是老歌,还是高中时候无病呻吟的状态里写的,可唱的人也是旧人,那歌词与旋律忽然就在廖子暗哑的小烟嗓里得到了升华,仿佛含着一只手,有了一种纵贯时空的能力。
热血的歌,只有每一次呼吸都澎湃着激情无惧无畏的年轻人才写得出来,可要唱出那种欲盖弥彰的烟火味道,没有点儿人生阅历是很难达到的。
廖子他们这一群人正好卡在年龄的裉结上,不少不老,不盲目也不颓丧,有阅历而非世故,一切都刚刚好。
只是凡事讲究个反差,那几人的气质和舞台相符,尤其廖子,嗓子一开,还是很抓人的,不过观众没一会儿就被最后面那个打鼓的帅哥给惊艳着了文质彬彬的气质,偏偏眼角眉梢又带着几分目空一切的羁狂,亦正亦邪的嘴角紧抿着,击鼓的动作却利落而刚猛,尤其脸颊两侧的银链子跟着节奏粼粼闪光
秦欢乐冒着一头清雪,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走进来的。
他不可控制的往前走了几步,但随即搓了搓手,又刻意找了个低调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一番动作,颜盛都看在眼里,眼睛向下敛了一下,手底下一个吊镲,不再看向远处。
老几位的默契还在虽然也都还不满三十,可唱的既然是高中时的歌,生几句感慨倒总是难免的。
见他们走下来,秦欢乐忙端了杯酒,猫腰就往那边迎了过去,肩膀碰到小八身上,杯子里的酒尴尬的居然没撒出来,秦欢乐顶住压力,居然手动的一歪手腕,硬是补救了半杯出来,才咋呼道:“哟呵呵,不好意思啊,这怎么还弄湿了。”
店是廖子的,老同学不会没事和店里客人找茬儿玩,再者小八他们还会时不时来这边演出,顾客就是上帝这句话,是一直铭记于心的。
小八掸掸衣服,“没事没事,擦擦就行。”
“那我给你擦擦。”秦欢乐自备了纸巾,像模像样的在小八肩膀上按了两下,“哟,这都有印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酒有什么洗不掉的,行了。”小八直接接过那张纸巾,不在乎的就要往前面走。
“这多不好意思啊。”秦欢乐还不要脸的伸手拦了一下。
颜盛余光能感觉到秦欢乐朝自己这边快速的扫了一下,敛着眼睛没动声色。
就听秦欢乐笑着说:“反正我约的朋友放我鸽子了,相逢就是有缘,咱们一起喝点儿得了,今儿的酒水都算我的,也算给这位赔衣服了。”
“你这人什么毛病?”小八都给整愣了,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天寒地冻的,什么不要脸的妖兽都出来逛街了哈,他皱着眉头扭头看了看廖子,叫了声,“嘿!”
顺着小八的目光,秦欢乐“自然而然”的往后看了一眼,忽然惊喜道:“这不是颜警官嘛,瞧瞧,咱们刚分开多大一会儿,在这儿又见面了嘿,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是吧?来来来,那今天这酒我更得请了,哥几个坐哪儿桌啊?服务员,来服务员,酒水单!”
廖子都傻了,这明明是廖子的店,怎么让这么个自来熟的人弄得跟他自家的店似的啊。
颜盛轻轻清了清嗓子,冲廖子挑了挑眉。
廖子嘴角向下一弯,“那别慎着来,喝起来吧朋友。”说着走在了前面,一只手背在后头,冲颜盛比划了一个“”的手势。
“哥们儿,怎么称呼啊?”几人坐下来,廖子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随意的问。
“我叫秦欢乐,就那个欢乐。”秦欢乐笑容里一点儿不拘谨,还有几分江湖气。
“第一次来啊,以前没见过你。”廖子说。
“我家是郊区的,平时只有每个周末能来延平转转,来找人的,所以娱乐场所来的不多。”秦欢乐边说边闪开点肩膀,自来熟的帮服务员给每个人面前摆好了酒杯,又从冰桶里夹冰放进酒杯里,夹到颜盛面前的时候忽然又缩回了手,“你还是别喝酒了,”一扭头叫服务员,“诶,美女,咱这儿有啥下酒菜吗?最好是热的,汤面,粥什么的,有吗?”
服务员懵擦擦的看向自己老板,想说咱们店啥时候卖粥卖汤面了?
“上点薯条啊,鸡米花什么的,小吃随便弄点儿。”廖子冲服务员点点头,又侧头小声问身边的颜盛,“你晚上没吃饭?那别空腹喝酒了,随便先吃点啥垫垫。”
“不用,没胃口,吃不下。”颜盛直接拿杯口往冰桶里戳了点冰,余光看见对面那只手有点欲说还休意思的往前伸了伸,似乎是想阻止他的动作,但最后还是忍着又缩了回去。
店里灯光晦暗,但每桌上方有个直照的射灯,所以身边人脸可能都未必看得清,但桌面上的动静却看得一清二楚。
刚刚夹冰的那只手,在小手指上带着一个雪红的玛瑙戒指,挺小的,但很容易吸引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