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意散尽。光亮刺破厚重云层,丝丝缕缕,在而后,天下大白。
万顷芦苇荡,已然尽断,和着漫天落下的木屑,一并浮于江面。
天剑江尾,排开两侧的江水,纷纷涌来,那道百丈沟壑,恢复如初。
远处是一滩血水,粘稠交缠在一起。近处有位中年人执刀而立,七窍流血。
更远处,有大批车马驶来,车轮碾有许多淤泥,很是脏乱。
隔近,一众车马停稳。为首一骑,有人卷车帘低头走出,穿着打扮也是所谓扶桑样式。
他起先望向被雷柱倾泻下的废墟,默默行去。而后单膝伏地,恭声道,“扶桑右道主,恭送双君。”
此语一出,身后车马陆续有人出帘,齐身跪地,“扶桑众武士,恭送双君。”
另一端,那位执刀客岿然不动,只是浅笑。
单膝伏地者起,复齐齐起身。那位扶桑右道主已将右腹狭长太刀抽出,刀刃直指林泽余。
“久闻林泽余大名,今日有幸得见,终归是代价大了些。”
那位初入圣人,攀至半步仙人的刀客,境界一退再退,七窍血止,已跌至一流。只是那柄短刀依旧凌厉。
扶桑右道主持刀行,逼近林泽余身畔。神色复杂道,“遵照武士道精神,我本不该杀你。双君已亡,又不得不杀你。”
林泽余蔑笑,“以下三滥手段,企图玷污随安九州,染指后辈江湖,可遵照武士道一说?”
那位身份尊贵犹在双君之上的右道主默然不语。
林泽余目不斜视,转而道,“扶桑妄想以鸦粉乱九州,我本意不愿淌浑水,随安圣人何其多?安有一介草民出手之理。”
突然间,这位中年人怒气冲冲,喝道,“一城人生死去留,在下并无挂念。可谋害在下妻子,林泽余却是要算上一账。”
扶桑右道主再度默然,他望着眼前这位经脉尽断的中年人,许久都未开口。
跌至一流武夫的林泽余,于大局已无关紧要。只是不明所以,这位汉子为何强撑不倒。
扶桑右道主转身,始终负于身后的手扬起且落下。待他乘坐的车马策鞭去远时,殿后的一众扶桑甲士,弯弓上箭。
弓如满月,箭离弦。
中年人蔑笑,刀起,复落。箭雨如纸片坠落。
右道主已走,领军者是位彪肉大汉,他且不耐烦,喝令甲士停歇,自顾自抽出太刀。双脚蓄力,一跃间,持刀至林泽余眼前。
这刀,林泽余接不下,莫说是这位超凡境的刀,便是那拨甲士再度放箭,亦挡不下,他已油尽灯枯。
万顷横倒芦苇荡,有一剑贴江面而来,由下至上,剑尖点开刀身。
剑悬空,后有少年郎携孩童。那位匪气少年郎先行一步,踏水接剑。
彪肉汉子飞身且退,站定,冷眼看向柳晨生。
少年郎接剑后,高声讥笑,“可敢一战?”
那柄长剑反复颤动,伴有龙吟。
车马处,若干扶桑甲士严阵以待,太刀弯弓,权且先做伺候。
柳晨生视若无睹,横剑放声大笑,“在下随安柳晨生,斗胆请扶桑众人埋骨于此。”
剑意攀升,瞬发臻至巅峰。却不是有剑西来,茫然水雾中,有浩然剑气破空去。
彪肉汉子提刀,手腕翻转间,以刀柄在前,刀身再后,借力打力。
柳晨生淡然,轻喝,“剑起。”
长剑起,复折回。轨迹难寻,直直刺向彪肉汉子。那剑落空,又有轻喝声,“再起。”
短兵交接声,不绝于耳。少年郎轻喝声,此起披伏。三起、四起、五起……
后世记载:林泽余一刀斩两圣。且附有一说:柳晨生三十二飞剑,夺头颅。
阿三望向熟悉且陌生的伟岸背影,大哭无声。持刀人双目闭合,嘴角挂有浅笑。
………………
京州。
日夜兼审,身子虚弱的顾太白,染上风寒。他在仆人的帮衬下,将大袄披上,且以手遮捂略微咳嗽的嘴巴。
他自大院内往外望,京州的长街,甚是欢闹,连这凛冽气候,也败下阵来。天子脚下,安居乐业。
他思绪有些杂乱,自嘲一笑,“越老越糊涂喽。”。本该是鸦粉收网喜事,可这位右丞相,如何也欢心不起来。
犹记当年有位持刀人,路过枯槁谷时的情景。顾太白那时尚是谷主弟子,且不成气候。
谷外,两位不得志的汉子冒着风霜,摸黑谈论一夜。直到天亮时,持刀少年方才意犹未尽离去。
顾太白比他要年长许多,没来由觉着这位少年很是合意。一位有志成为随安朝堂权臣,扭转这病态的危局。
中年时的顾太白甚喜下围棋,却有个人尽皆知的怪毛病。他不喜与人从头至尾的博弈,却尤爱捡拾他人的危局,本该两三落子间,就了绝的对弈,硬生生被这位不得志的顾太白挽回。
少年时的林泽余,口气亦不小。刀道尚未小成,便嘟囔要寻徐东关比试。常挂于口:半甲子无敌,已尽。
自然,这位少年持刀客,与徐东关交过手。也自然,一回合落败。
洗剑持有位仙人称:徐东关之后,刀道半甲子无敌,当属林泽余。
右丞相咳嗽声完后,才又喃喃一笑。
那小子,可是说过刀道不压徐东关,终身不娶,便算是将一生交予短刀了。
这不,食言喽。尚未入仙人,便娶妻生子,且爱的死去活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年少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顾太白又笑,小小年纪,怎知余生不遇良人?你发的毒誓,可算是一一灵验。
顾太白再笑,我拉你入祥云捕快,你可怨我?祥云捕头一位,可否舒心?随安九州,可否有一城令你心暖?那座江湖,是否还有挂念。
顾太白三笑,我精于占卜,料到你有妻儿一事,却未料到,你死于我前。
这日,随安九州各处有官兵,渗入扶桑地下组织,截获鸦粉一案。
挽仙岛医术高明的典昌,亦配下解药。迷雾终究大白。
绥州剑仙李遇芝,飞剑摘下扶桑圣人头颅,轻而易举。
顾太白轻笑,“捕头前去阎王殿,当如何?”
他似乎与天地言语。
……………
天剑江尾,突现飞鱼服,绣春刀。身侧是满地潦草的扶桑甲士尸首。
这支只跪天地父母的祥云捕快,齐齐伏地,声若春雷,“祥云捕快,恭送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