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中,住持掏出一个小巧的铜铃,微微晃了一下,那是清脆的铃声。
“这铜铃百年来一直放于永祚寺中,最近几日响的诡异,让人捉摸不透。”住持抚须说道,另一只手将铜铃放在杨道凌手心。
“这铜铃?”杨道凌虽然接下,但是全然无知。
“出庙之后,摇响便知。”住持双手合十:“记住,出寺之后,才能摇它。”
言毕,住持也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双手保持合适的姿势,仿佛像打盹一样,静静的睡了。
杨道凌也不好打扰,摸着铃铛,走出了寺门,这轻巧的铜铃一出寺,便铃铃地响了起来。
随后,他摇起了铜铃,诡异的铃声从铜铃中响起,四周的街道,树木,人烟,地砖开始急速扭曲,恐怖不堪,血染蓝天。
再回头,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面色铁青,瘦骨嶙峋的几人,张牙舞爪,朝着杨道凌袭来。
那东西哪是什么人,血盆大口一张开就知道它们是僵尸,而杨道凌没有武器,好在这寺院门口的地上,有着一个不短的木棍。
用脚一踢,地上的木棍便飞到手中,杨道凌提气入棍,虽然不是什么长剑,但也算一个趁手的兵器,轻挑再加上坠袭,两个僵尸先后躺在地上。
嘶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一转身,数十个蹒跚的僵尸朝着他袭来,看来是那铜铃带他来到了什么怪异空间,不过看这些僵尸,倒也可能和学校的尸毒有几分关系。
源源不断,杀了再说!
杨道凌来回招架袭击,不知过了多久之后,稍侧身,右腿微屈,气息乱吐,手中短棍不时滴下几点黏糊糊的东西。
一旁,一个满脸横肉的秃头站在一个无色的台阶之上,鼓了鼓掌。
这天空也开始由血红变得透蓝,树木,街道,寺庙,地砖,又是正常世界的模样。
秃头壮汉没看见血人儿般的杨道凌似的,提一大粗布包裹,径直走进街道旁边的一个院中。
杨道凌立刻跟了上去,手中棍尖如吐着信儿的毒蛇,瞪着壮汉。
“哎哟,小伙气躁嘛,你也是来回两地做买卖的?”大汉把粗布包放地上,调侃道“不过,咱这人市可跟那劳什子鬼市不一样,那帮龟孙儿啥都赌,咱这可是正儿经的买卖。”
说着,一手开了包裹,笔墨纸砚药草环图画素女经,杂杂碎碎一堆。
大汉粗略拾掇一番,起身,深吸一口气。
清晨稀碎的阳光洒在他泛着青光的头皮上,有些扎眼。
“人市开,敬城隍”壮汉喝道。
哗啦,左侧厢房门窗应声齐开。右侧夜里充斥吆五喝六的房间此时门户紧闭,悄然无声。
壮汉从地摊上拾起六只紫色香线,端握胸前,向左侧厢房走去,丝毫不在意一旁直指自己的横木,自言自语般:“血沾多了,这心也乱了,手可是拿不稳刀的。”
杨道凌看着大汉进入厢房的背影,若有所思。
俄顷,一甩剑花,顺势抛开这沾了僵尸血的木棍,跟了上去。
厢房内虽然空旷,倒也干净。黑檀木香案覆红色纹金锦织端居中央,其后为大红蜀绸覆盖高约一丈的雕像。
大汉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燃香。
“要敬城隍吗?”大汉一撇,看见进门的杨道凌问道。
城隍,城隍爷,阴阳二界中,那冥界的大官。
“嗯,好的。”杨道凌终于开口说话。
大汉分给他三支香,转身正立,恭恭敬敬三拜,双手握香,高举齐眉,然后往香坛里一插,淡淡青烟飘起老高。
杨道凌也跟着插香。奇怪得是,他插得严实,可一撒手,这香准倒在桌上,歪歪扭扭。
一发狠,杨道凌双手紧握,死死把香扎在坛里,半晌不松手。
香,熄灭了。
大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说道:“城隍爷不受你的香火啊。”
“因为我见血光了?”杨道凌皱眉回应,双手一撒,香线立刻倒下。
“城隍不受两种香,一种是恶鬼凶煞的香。”咂咂嘴,大汉继续说:“另一种嘛.....命硬刺儿头的香。”
“.....我虽然误进了鬼市,杀死了僵尸,但我真不是厉鬼......你看你看,我有影子啊。”
“你可知秦琼?”
“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当初秦琼救了李世民父子,念其恩情,李氏父子设秦琼生位,两个皇帝命的人天天拜他,把秦琼拜得又是得病又是卖马,要不是秦琼本身就有国公命,估计早暴死了。”大汉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杨道凌“神仙要是摸不透一个人的根底,不敢乱受香火,毕竟来个命硬的硬茬子在那一磕头,可能当场被磕死。”
“您意思是说,城隍觉得我命硬?”
“不敢妄言。”大汉一摆手,言罢,回首看院里,已有零星客人了,有的身穿西装,有的居然还是休闲服,这来往阴阳二界的人,也还是不少。
“今天城隍爷没受你的香,但是你这小子颇为有趣,那给爷揭红帐的任务就给你了吧,这点小敬意城隍爷应该还是吃得消的。”大汉指指盖在城隍爷像上的红色蜀绣,然后转身朝院子走去,还得招呼客人。
杨道凌走近城隍金身,虽隔着红绣,但有一种莫名的威压,让他感到了阵阵心悸。
他抓住一处流苏,猛然上扬,接着腰部发力,双手往旁侧一拽——城隍爷金身显露。
但是,杨道凌傻了,嘴巴半天合不上。
城隍爷一身红袍官衣,圆领大襟,手持金色象笏,脚着乌皮六合靴......
但到再往上一看,这城隍爷的脸,居然十分熟识,是宇文好!!
“宇...宇文老师?”杨道凌一脸僵硬,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这小子也忒无礼了。”那城隍眼珠一转,居然说话了!
“哪怕那鬼市话事的老耗子,见到我都得呼一声城隍爷,你倒好,开门就喊我那宇文什么来着。”城隍晃晃象笏,脸上倒是笑盈盈,不见一丝怒气。
“小生鲁莽,宇...城隍爷还请见谅。”杨道凌躬身,可这股压迫让他冷汗直冒。
“呵呵,你我算是有些眼缘,我不受你香火,是因为你啊,非池中之物。”城隍似笑非笑。
“非池中之物?何池?”
“此番天地。”
默然,杨道凌沉思片刻。
“敢问城隍,此番天地是何处?”
“解忧铃中。”
“......”
“道君李耳,异宝三千,其一铜铃,貌如青枣,取材女希氏炼石余角,可解凡人九万千愁思,故名解忧铃。”
“我在那铜铃铛里?”
“然也。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尘水叶花,皆为世界。你既身现铃中,那便是忧思之人。铃为解忧而生,若无忧思,那自然返回。”
杨道凌一脸期冀,随后再次躬身:“还劳烦城隍指教,小生如何解忧。”
城隍闻罢,笑意盈面,却没有正面回应。
“你打了一夜,也是乏了,去睡上一觉吧。”城隍一指头顶。
杨道凌抬头,烟气缭绕的屋顶处,有一异于常识的屋梁:足足两米宽,饰有苏式金线包袱彩画,光彩照人。
“这梁乃用赡部木制成,受世人百年香火沾染,其上有一浅槽,你去那解乏片刻。”城隍伸手虚提,杨道凌顿感脚下生风,身体呼一下就飞上了横梁。
虽青烟缭绕,但梁上无半点尘灰,金线彩画熠熠生辉,中央有一浅槽,恰能容一人。
杨道凌只觉疲乏涌上身心,别无它念,仅想好好睡上一觉。
恍惚间闭眼入梦。
······
云外鸡鸣来,日明烟霭薄。
“青云山上青云派,一宗二户一嫡子。”隐约歌谣声透过烟幕,听得不真切。
歌谣传来处,阵阵破空声踏雾而来。
一皓齿丹眉少年,月破星巾,霓裳霞袖,手持束剑疆清漆伏龙木剑,一次次挥舞着。
中年男人立于一旁,苍髯如戟,剑眉星目,腰间剑鞘空空,看着少年微皱眉头:“道凌,你心躁的毛病依旧啊。”
少年挽剑,躬身。“爹爹,我已尽力让自己心无旁骛,但总有一股莫名躁动,挥之不去。”
“不会仙术的躁动吗?不过无妨,你只需要记住你的剑术,有九天霄汉倾盆之势,磅礴有余。”中年人走近,轻抚少年头顶,“然败也萧何,你三年前独步同侪,专与剑术,束发之时便获得‘道人’之名,百年未见。可是三年后,毫无进展,此是因你杀势太重,缺那三分波平澜静之心,若再如此,怕是失之道心,如果有奸人谗言,你必会走火入魔。”
“你是青云派嫡长子,之后理应继承掌门之位,但我青云掌门可不能只是个杀红眼的匹夫呀。”中年人笑道。
少年若有所思,两腮轻动。
·······
夜雨淅沥,烛影阑珊,偶有几缕带着湿气的风穿堂而过。
还是梦中,少年跪伏先祖灵位之前。
中年男子背对少年,看向宗祠之外,目光穿过千丝夜雨,后山漫漫,不知看向何处。
“我之后与你娘亲有要事去做,你安心练功,傅叔有事唤你。”中年男子面色凝重,一如门外黑夜:“你得把他当生父对待,若。。。”
“若..”中年人一顿,笑着摇摇头“年纪大了还真是不中用了,畏首畏尾的。”
“长话短说,记得每日的功课别落下,待我回来要是有缺漏敷衍之处,可是要重罚的。”
“孩儿谨记教诲。”
一道闪电撕破夜空,照亮略显昏暗的祠堂,又是梦中,列祖灵牌庄严肃穆。
只是多了一个漆黑的牌,上面刻着大大的五字。
“杨昊,字建国。”
后面跟着一碎小字。
“于九月一十,卒与青云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