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华转眼看着母亲。
只是一夜没见,母亲竟然苍老了许多,面容憔悴,双眼深陷。那一身崭新的衣服,和一头整整齐齐油亮水滑的头发,依旧遮掩不住她的愁苦和焦虑。
振华心里一酸,说道:“妈,你不吃早饭吗?章克香从家里到镇上,也有好几里路。今天下雪,她又不能骑车,没有这么早到店里的。”
翠红摇摇头,问道:“我吃不下去,你吃吗?我烧给你吃。”
振华摇摇头:“我也不饿。”
“那就走吧,真的饿了,就到镇上饭店去吃。”翠红拿起家里的油布伞,撑开,当先出了门。
振华也拿着自己的折叠伞,跟着母亲出了门。
雪落无声,飘飘扬扬。
振华陪着母亲,踩着皑皑白雪向前。母子俩都不说话,耳边除了风声,就是脚踩积雪的吱吱声。
过了大姚庄,翠红才轻声叹气,说道:“振华,今天见到克香,不管克香说什么,打你骂你,你都不要发脾气,好好跟克香解释……克香明白事理,说不定还能……包含你。”
振华点头:“我知道。”
翠红点点头,欲言又止。
振华无意中向后看了一眼,却发现老爹穿着雨衣,遥遥地尾随而来。
翠红也向后看了看,停住了脚步。
“妈,我先走了,你们跟后面慢慢来吧。”振华不喜欢和老爹同行,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赵成海走过来,从妻子的身边路过,一言不发,继续向前。
翠红急忙跟上,扯住丈夫的衣袖:“成海,你也去镇上吗?”
“我不能去吗?”赵成海甩开了妻子的手。
“你去干什么?我看你还是别去了,我和振华去跟克香说,你脾气不好,别……”
“你去说你的,我又不是去找小裁缝!”赵成海瞪眼,说道:“我去找施主任,问问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翠红跟着丈夫向前走,点头道:“行,你先别去克香的裁缝店,等我和振华回来再说。”
赵成海哼了一声,脚下不停,保持着原有的节奏向前。
翠红撇下丈夫,连走带跑地追上振华,喘着气说道:“你爹去找施主任,问那天的情况。我跟他说了,让他先别去裁缝店。我怕他脾气不好,说错了话,把事情搞得更糟。”
风雪清冷,振华的脑子里也一片清明,点头说道:“让他去问吧,反正我没有闹事,随便他问。”
事情会不会更糟,振华已经无所谓了。
昨晚上发生的事,甚至让振华产生了怀疑——自己对章克香的感情,是真正的爱情吗?如果是,自己为什么不紧张和章克香的关系,反倒一直放不下秀莲?可是自己和秀莲之间,是爱情吗?
振华说不清楚,也无法定性。
不过振华明白一点,乡下人讨老婆,是不讲究爱情的。双方对上眼,父母点了头,放了炮竹结了婚,就是结头发过一辈子。穷是一辈子,富也是一辈子;有爱情是一辈子,没有爱情也是一辈子。
父母眼里看到的,应该也是这样。
对于父母来说,他们看着儿子成家了,便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
母亲翠红喜欢章克香,那也是真的。
可是,换一个王克香刘克香,母亲也未必不喜欢。母亲的紧张,应该源自于农村人内心的卑微。她担心儿子娶不到老婆,担心自己没有完成做父母的义务。
一路走,一路想,来到章克香店门前的时候,振华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然而,章克香的裁缝店关着门,连隔壁的理发店也关着门。
翠红傻傻地看着裁缝店的大门,对儿子说道:“振华,今天下大雪,估计克香是不来了。妈陪着你,我们一起去章拐岗吧。”
振华摇摇头,说道:“不用,要去章拐岗的话,我一个人去,你不要去。”
振华明白母亲的心情,更知道她骨子里的卑微。为了自己的婚事,母亲绝对可以放弃尊严,卑躬屈膝,甚至会给章克香的父母下跪。东湾村所有的母亲都这样,没有例外。
这个场面,振华绝对不允许出现,哪怕自己打一辈子光棍!
翠红叹了一口气,背靠着裁缝店的大门,默默发呆。
赵成海走了过来,看都不看翠红母子俩,直接走了过去。他要去信用社找施主任,问问那天什么情况。
振华看看四周,觉得母亲站在裁缝店门前傻傻等待,也是有失尊严的事,便说道:“妈,我们去买点吃的,再回来看看吧。”
翠红担心饿着儿子,只得点头,和儿子一起去早点店。
斜对面就有卖油条稀饭的。
振华带着母亲进了早点店,点了油条稀饭,端起来就吃。
油条酥脆可口,稀饭粘稠,就着咸豆角和辣椒酱,吃起来很香。
翠红哪里吃得下去,只是盯着对面裁缝店的门,看见儿子吃得香,不由得叹气,抱怨道:“你还有这好胃口,唉,真难为你了!”。
振华一笑,说道:“妈,天塌下来也要吃饭。稀饭热乎乎的,你老人家给个面子,喝两口吧。”
“油嘴滑舌,我不饿。”翠红瞪了儿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