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空气中静的只能听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滚热铁锅中血红色汤汁沸腾的咕噜咕噜声,锅中的羊肉已经煮成了灰白色,辣椒被沸水激的翻飞,骨头的酥香味在每一个人的鼻尖萦绕,辛辣油腻的气味勾的每人都在不停的吞咽着口水。青褐色的酒坛就在篝火的旁边,褐色的泥封上,已经有人把手搭在了那里,跃跃欲试。
这样的篝火共有三处,其中两处早已围满了身穿黑色衣甲的军士,只剩下一处还余着两个空位。
山脉在前,能吹进山谷里的风少了许多,白色毛皮斗篷终于隐居,黑色的衣甲也再无遮拦。
穿上黑色衣甲的斥候么如黑罴一般,通体全黑,除了护臂以及护腿是金属制品外,其余的地方全是清一色的黑色皮甲,外再套上了一层绒衣。
此时,围坐在篝火前的军士们脱掉了覆有甲片的皮质手套,护臂和护腿,只是穿着皮甲绒衣,把双手裸露在寒凉的空气里,捧着瓷碗和木筷。
羊肉已然烂熟,可却没有一个人向着铁锅伸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旁的空地上,那里,立有两个与他们穿着一样衣甲的人。
两个身穿黑色衣甲的人静静的站在那里,脚踩着白雪,仍山风从肩头吹过,撩起他们的发丝,他们的眼神冷冽,神情严肃的像是两个即将决斗的武士。
是的,这就是两个即将对决的武士。
最终,在一声湿润木材燃烧后的轻微噼啪声后,两个人动了,如同空中飞雁般的速度奔行。
站在右边的武士最先出手,爆响声中,他将长刀从皮鞘里抽出,然后双手握住,朝着眼前的人疾驰而去。
而左边的人也是在爆响声中朝前奔去,虽然他没有拔刀,可是他的右手却是一直都按在了刀柄上。
数丈的距离在瞬间拉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收缩。右边的武士手握长刀,笔直的刺向来人的胸膛,率先攻去,掌握了这场决斗的主导权。
剑点,刀线。不同于剑的轻灵飘逸,刀术讲究大开大阖,以沉猛雄浑著称,招式中更是以劈斩为多。可是右边武士的第一招就脱离了扫劈之势,取了剑中一点,以刀尖去刺那人胸膛中的那一点。
左边之人微微皱眉,舍了右手拔刀的意图。
他的左手猛然握住刀柄,反手抽刀出鞘,刀势犹如闪电。刀锋自下而上,斜着打在了刺来的刀锋上。
“铛”的一声,火花在银白的刀身上迸裂。
这一刀所蕴含的力量出乎了右边之人的预料,竟然硬生生的将他两只手握住的长刀给打歪了,偏移了他想要刺中的那一点。
不过在他的脸上倒也没有什么恐慌的神色,只是无奈的蹙眉。
这不是战场上的那种你死我活的交锋,可以算得上是一场点到即止的切磋,也可以算的上是一场朋友之间的较量。
以刀代剑的是昨日在山腰处盘查的陆林,而立在左边,左手拔刀的人则是归来的叶白柳。
叶白柳一刀破了陆林的攻势,乘着陆林失手的间隙,他将长刀换到了右手,然后拉向腰间,刀尖直指陆林。接着,他微微矮身,灌注了全身力气的双脚有力的蹬在了地上,整个人豹子般的扑了出去。
叶白柳也使出了一道刺击。
为了保证刺中敌人时长刀不会有脱手的机会,也为了能够收住刀势,叶白柳的左手扶在了右手虎口上,紧捏着。
而陆林那边,他根本就没有去尝试用双手稳住长刀,在刀被弹飞的瞬间,他撤去右手,高举右臂,用手臂抵住刀背。
当他止住长刀的时候,叶白柳的刀剑已经接近了他的胸膛。
陆林后腿两步,猛一咬牙,用左手右臂同时发力,向下斜劈,迎向了来势汹汹的长蛇。
刀势如龙,狠狠的打在了刀身上,激起的火花中,如龙的刀点走偏。
“铛”又是清脆一饷,更胜之前。
围观的斥候们惊呼出了声,瞪大了眼睛。
这些斥候里不乏用刀的好手,瞬息间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凶险。
这一声响子所以会这么的清脆响亮,也是因为这一次不是开始的刀锋相接,而是刀锋与刀身撞在了一起。
刀势被阻,可叶白柳的身型却还是迅猛,肩膀如脱弦箭矢般的砸在了陆林的胸口,将他扑倒在地。
“好。”
决斗结束,篝火旁的斥候们欢呼的拍着巴掌。两队斥候,一共二十余人的掌声击碎了山谷里的安静。
这场决斗没有真正的赢家,叶白柳骑在陆林的身上,刀尖停在他的胸膛。被压着陆林看似已经毫无翻身之地,但那把指着叶白柳太阳穴的长刀却是让叶白柳不能轻举妄动,太阳穴间一点冰凉。
他丝毫不去怀疑,当他的刀尖刺进陆林的胸口时,陆林的刀也会在同一时间刺进他的脑袋。
“算我赢了吧?”叶白柳大笑着从陆林的身上站了起来,向着躺在地上的陆林伸出右手。
陆林笑着搭上了叶白柳的右手,起身甩了甩有些颤抖的右手,摇头苦笑道,“这才几天,你的力气竟更胜以往了。”
“天生的,我也没办法啊。”叶白柳一边笑着说,一边单手耍着长刀,挽了几个刀花。
“呵呵,怎么,我又没输,你高兴个什么劲?”陆林笑着说,“只需再一点的力量,我的刀便可以穿破你的脑袋,大不了,也是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叶白柳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没有反驳。
“别管他们了,都吃了吃了,好不容易才吃上一回羊肉。”周林可不管两人是否有什么心得,看完好戏后就迫不及待的招呼着众人。
没了好戏,斥候们也都将注意力毫不拖沓的转移到了沸腾的铁锅中,开始饿虎吃食一般的争抢着灰白色的羊肉。一群人中只有张老馋是列外,他不去夹喷香的羊肉,而是启开了酒坛上灰色的泥封,满满的灌了一口。
北江禁地多是异兽,又都是些茹毛饮血的牲口,其滋味,远不如家禽家畜。
叶白柳与陆林相视一眼,然后大笑着一起去向了欢闹的篝火旁。
来到篝火旁,叶白柳将刀插在雪地里,拿起放在地上的一副碗筷,也是饿虎抢食般的加入了这场激烈的战斗。羊肉可真真是个稀罕的东西。
山雪营坐落着的小山山顶上,有两个披着大氅的人也丝毫不落的看完了这场好戏。
鲍府舟咧了咧嘴角,啧啧摇头,“我说呢,怎么你们北江的补给中光武器就占了大半,每天都这样的砍,再好的刀也白瞎。”
蔡谓笑道,“这里冷的连澡都不敢洗,又没个勾栏瓦舍的,这样的打闹都不许的话,那人还不得活活闷死!你呀,还是做好入乡随俗的准备吧。”
蔡谓接着说,“不过你带来的这些羊肉可是恰到好处,你看看他们吃的多欢,这一顿饭后,人人还不得把你鲍府舟当成大哥老爷的供起来。”
“他们倒是开心了。”鲍府舟却是挤眉一脸不舍的表情,捏拳轻捶在自己的心口,“我这里可是疼着呢,为了这些肉,我可是没少在那些押运管身上花金饼子。”
“那点钱算什么?”蔡谓笑着拍打鲍府舟的肩膀,视线转向山下远处的黑色森林,“你看那个地方,那可都是金山银山啊。”
“真的?”鲍府舟思索了片刻,猜到了一些,“怎么,难道说,你们......?”
蔡谓不再多说,只是拍了拍鲍府舟的肩膀,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转身去往了山顶的高台。
作为一个混迹行伍多年的鲍府舟很快就想明白了,他楞了一下后就两步追上了已经踏上高台木梯的蔡谓。
“我说那些归古城的商行们怎么每年都有那么多的兽皮,兽齿的现货,原来是你们啊。”鲍府舟神情舒畅,“不......是我们。”
他接着点头自言自语,“嗯,没想到,我这还是一笔细水长流的买卖啊。”
“行了,那也得等两个月,天气好转,商队也才敢去跨过长桥。”蔡谓挥手对着两个向他行礼的军士,站在高台边缘,“现在,你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吧。”
木架搭起的高台宽长各是两丈左右,人站在上面,能看见远处如同黑色苔藓般趴在白色大地上的黑树林。
连绵不绝的黑森林就在那里,比起苔藓,它更像是一头匍匐着的猛兽,长着大嘴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迷途的猎物,踏入它那阴森黑暗的肚子里。
鲍府舟已经来山雪营小半个月了,黑森林他也已经看了不下十数次,可是每一次瞧,总是驱散不了那种压抑的感觉,像是一朵不着边际的阴云盖在他的头顶,日日夜夜都不能瞧见半点光明。
“你的意思是,应该派些人去瞧瞧是不是北俞的人真的撤走了,以绝后患?”谈起正事的鲍府舟收敛了笑容,一张脸沉了下来。
“不是我的意思,以后你才是这里的百夫长,一切你拿决定。”蔡谓将手从大氅里伸出,伏在栏杆上,头也没回,一直看着远处的黑色。
鲍府舟缓缓点了点头,偏头看向所处的山脉,“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我这第一把火,算是有着落了。”
鲍府舟听着从山谷里传来的欢闹声,看了看山雪营所处的厄卜斯山脉,又看了看远处的黑树林,以及更远处的封禁雪山。
从栏杆上抓起了白雪,反复的在手里搓捏。
长舒了一口气,接受了自己将要成为北江斥候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