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国主栗木狩固然怒火中烧,但或多或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隐隐有一丝窃喜。
一直以来,老太师和赫连老贼俨然两座大山,漂浮在栗木狩头,不断的互相攻讦。他完全处于阴影之内,看着那不时撞出的火花,被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因此,在朝堂之,他向来谨言慎行,甚至噤若寒蝉,俨然看客。
固然,他深知老太师忠心耿耿,不会于己不利,但忠言逆耳,总是耳提面命,喋喋不休的说教,这让他一个热血澎湃的少年天子如何忍受,在心底产生一丝叛逆。
如今,老太师已经死透了,但愿赫连老贼也活不了。如此一来,他头顶乌云散尽,朝政大权收归己手,便可以大刀阔斧,一展抱负。
或许,这便是君王无情吧。若有人荡了他的路,即使在亲近,也会一脚踢开。
西夏国主栗木狩收拾心情,扫视阶下文武大臣,陡然挺直了脊梁,板着脸看向赫连勃勃。
赫连勃勃猛然转头看向耶律德善,质问道:“大国舅,若无真凭实据,终究臆测,又何以言辞凿凿,血口喷人!”
说完,对着栗木狩躬身一礼,道:“国主,大国舅无凭无据,便纵子行凶,伤及臣父,望国主主持公道。”
赫连勃勃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不卑不亢。总是这满朝文武全部蒙在鼓里,也不得不暗竖大指。
“赫连公子,众目睽睽,何以无证。小校场中任何人,若不惧大将军王府权势滔天而直抒胸臆,自然有证。”
耶律德善无形中又黑了大将军王府一把,当然,也不算黑,毕竟大将军王府本就权势滔天,这点众所周知。耶律德善的用意也在于此,他在提醒各位朝臣,即使无人为证,也是惧怕大将军王府而不敢实言相告。
赫连勃勃双眉微挑,有些诧异的看了耶律德善一眼,都说此人仁而近懦,原来是藏拙。不过,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
“大国舅,谁能保证老太师不是刻意为之!虽说贼咬一口,入木三分。但若一时不慎,也会崩掉牙齿。”
说完,再次对着栗木狩躬身一礼,道:“国主,臣与大国舅各执一词,皆无实据,即使争执下去,也不过浪费时间。而臣父被耶律齐此伤,也是众目睽睽。而且,有剑有伤,铁证如山,还望国主主持公道!”
赫连勃勃打定主意,不再跟耶律德善纠结老太师之死,而是把话题转到了耶律齐剑刺大将军王一事。
此事,铁证如山,任何辩解都会苍白无力。因此,他相信耶律德善必定无言以对。
果然,耶律德善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此事他们终究理亏,若要推诿不认,恐怕不仅惹人非议,而且弄巧成拙。他狠狠地瞪了耶律齐一眼,恨铁不成钢。若不是这个逆子鲁莽行事,何至于如此被动。
砰!
陡然间,耶律齐双膝跪地,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表兄,小弟报仇心切刺伤了大将军王,小弟情愿已死谢罪!但是,大将军王谋害祖父,实乃大逆不道,抄家灭门都不足以赎其罪。若表兄为祖父报仇雪恨,小弟死而无憾。”
栗木狩脸皮抽了抽,这小子抽什么风,脑壳打铁了不成!你英雄敢作敢当,倒是无憾,可是孤家平白做恶人,孤家有憾。
再说,耶律氏就这一根独苗,你一死了之,倒是痛快,让几位长辈忍受煎熬,于心何忍。
虽然说用他们祖孙两人的命拖垮赫连氏,也算死得其所。但这笔账,却不是这么算的。栗木狩固然急于除去赫连氏,但搭耶律氏,得不偿失。
栗木狩狠狠地瞪了耶律齐一眼,问道:“众卿家以为如何?”
文武朝臣正在瞧热闹,冷不丁听见国主垂询,不由得一激灵。刹那间,大变活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俨然神游物外。
栗木狩见此,龙颜大怒,猛然一拍龙胆,厉声道:“既然你们如此喜欢神思,那便想个彻底,每人拿个答案出来。否则,永不退朝!图亥,传令封禁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你在此地监察,等有了结果再禀报孤家。”
说完,一甩袍袖,借机转回后殿去了。适才猛然想起母后,他有些坐卧不宁。外祖父死于非命,而母后却一声不吭,这很不正常。因此,他借机起身,想去一探究竟。
屏风后,耶律太后软踏踏的靠在椅子,双目无神,泪水业已浸透衣衫。
自从先王驾崩,栗木狩登基,她成为单亲妈妈、一国太后的那一刻起,她虽然容颜未改,但却不再是原来的她了。
她,亦父亦母,半男半女。
毕竟孤儿寡母处在权力巅峰,本就容易令人产生觊觎之心。因此,她不能漏出一丝柔弱,即使心里再苦再累,也只能在暗夜里找一个无人的角落,独自哭泣。
而今天,惊闻噩耗,保护并支撑她尽四十余年的参天大树,轰然倒塌。在这一瞬间,她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也被撕下了厚厚的伪装。
尽管肝肠寸断,但也只能默默流泪,黯然神伤。尽管怒火冲天,但也只能强行按捺,不能任性。
此刻,不做他想,唯有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哭过之后,找一层更厚的壳,再次重新包装。
她,将彻底化身为男人,即使不能为儿子撑起这片天,也要镇住这片地。
“母后,您”
栗木狩来到屏风后,见母后靠在椅子,脸色苍白,直勾勾的看着穹顶的吊灯,怔然出神。无论湿哒哒的衣领,还是脸的泪痕,足以说明母后心里的无助与悲伤。
“母后,如今赫连老贼身受重伤,几近死亡,我们要不要”
耶律太后冷不丁坐直了身子,吓得栗木狩一激灵,便收住了话头。
“不可!哀家在大将军王府内眷中安插了眼线,赫连老贼的心脏,长在右边。因此,此刻那老贼只是轻伤。他之所以装作重伤垂危,多半是想暗中观察事态的发展。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栗木狩脸色骤变,外祖父死了,赫连老贼却活的好好的,以后每人钳制他,岂不更加气焰嚣张。
一时之间,栗木狩有些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