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藩禁之策(五)(1 / 1)鹤踏高枝折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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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秉清回道,

“这事儿说到底啊,就是太祖爷心疼儿子。”

“当年咱们大明刚刚建国,这北方边境到处都是蒙古人啊,太祖爷虽然生了二十六个儿子,但是除了懿文太子之外,其余二十五个儿子都是十几岁、或是二十岁出头就外封离京。”

“尤其咱们大明九大攘夷塞王,譬如咱们秦王祖上二十二岁就藩,已经是太祖爷诸子中就藩年纪最大的了,其他塞王年纪更小,像肃王、宁王、庆王十五岁就藩,代王、辽王十四岁就藩,谷王更是十二岁就藩。”

“你说太祖爷眼瞧着自己儿子,一个个的连成亲的年纪都没到就要离开应天府去守疆做塞王,见天不是风沙就是鞑靼,寻常日子见不着爹娘,那能不心疼?”

“太祖爷这一心疼罢,给藩王宗室定岁禄的时候就定得有点儿飘忽,那时虽然有个胡惟庸,但文官和言官还不像现在这样敢动辄反驳皇帝的意见。”

“再加上太祖爷给儿子们定的亲事全是勋贵功臣之女,大家又都觉得蒙古人难对付,所以谁都不敢贸然挑头说太祖爷定的岁禄数目有问题,就怕因为这个得罪人。”

“结果这个岁禄规定就被写进《皇明祖训里了,后来太祖爷一驾崩,那白纸黑字的改都不好改啊。”

佟正钊奇道,

“太祖爷到底给藩王岁禄定了哪些规定?为甚么前头那些个让藩王管辖州县、领兵经商的权力都可以改,唯独这个岁禄数目却改不了?”

佟秉元笑道,

“就是因为咱们大明的藩王一步步失去了这么多权力,所以这个岁禄数目才尤其不能更改。”

“否则一旦有哪个天潢贵胄真的被活活饿死在王府里了,那才是真叫丢了他们朱家的脸呢。”

佟秉清道,

“其实罢,太祖爷在的时候,已经把岁禄数目改小过两回了,原来一开始定的还要离谱,据说是亲王每年岁禄支米五万石,郡王六千石,除米之外的锦缎罗绢、夏布冬绵、盐引茶叶还要统统另算。”

“结果到了洪武二十年就撑不住了,太祖爷重新规定,亲王岁禄只有禄米,其余那些乱七糟的锦缎茶盐都不给了。”

“后来洪武二十一年的时候,云南那个麓川国国主思伦发反叛,这个麓川国啊是傣族建的,据说他们傣族人打仗,都是骑着大象、扛着竹筒枪,搞得声势还挺浩大,又号称自己有三十万大军,弄得沐英当时还挺重视。”

“所以那次思伦发攻打定边,太祖爷下诏令四川粮饷供给云南,虽然沐英当年胜了定边之战,但四川这一供给罢,直接导致蜀王停禄五年。”

“那太祖爷一看这每年五万石肯定不行啊,于是趁洪武二十九年第次北伐的时候,改成了亲王每年禄米一万石,郡王两千石,袭封郡王视始封郡王岁禄减半,然后这个规定就一直沿用到了现在。”

佟正钊虽然知道宗禄问题是晚明财政入不出敷的一大原因之一,但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对明朝农业的实际生产力却不甚了解,

“所以现在是各地都拿不出这太祖爷规定的一万石吗?”

佟秉元笑了起来,

“不是现在,是从太祖爷开始,这亲王就藩的这些地方,就根本拿不出那一万石。”

“你是不知道,洪武二十九年那会儿,太祖爷前脚刚改完这‘一万石’的数目,户部第二天就上疏请太祖爷下令支给亲王岁禄,结果太祖爷回复户部的时候,明令拨给代、肃、庆、辽这边地五王府的岁禄才堪堪五百石。”

“虽然那会儿是在北伐打蒙古人罢,但这五百石和一万石之间可差了二十倍呢,你说这‘每年’都差了二十倍,岁岁年年地累积下来,可不就是成千上万了?”

佟正钊暗自吃了一惊,不由问道,

“可太祖爷当年不也在田上放过牛吗?难道太祖爷不知道那些藩地每年根本就拿不出一万石供给亲王吗?”

佟秉清悠悠道,

“太祖爷是在元朝的田上放元朝的牛,自然是只知道元朝末年甚么样儿,不知道咱们大明现在甚么样儿了。”

“而且罢,咱们大明开国的功臣勋贵,几乎全部都是南方人,根本就没几个人了解咱们北方到底是啥情况,所以甚么屯田卫所啊,藩王供给啊,修大长城啊,甚么苦活儿累活儿都挨到咱们北方人头上。”

“幸亏太祖爷后来开恩设置了‘南北榜’,否则说不定到现在,咱们北方连一个能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山西帮’都没有呢。”

佟秉元接口道,

“不过当时太祖爷也特地说了一句‘特出一时权制’,意思就是呢,这藩王宗室的岁禄可以取决于每年的实际情况。”

“所以太祖爷这一带头罢,后面成祖爷靖难成功、英宗爷重新登基的时候,谁也没真把这个祖训里的‘一万石’当实数。”

“成祖爷和英宗爷当皇帝的时候,为了笼络宗室,还不断给亲王岁禄加数,有的亲王,譬如仁宗爷时的汉王和赵王,加到了‘三万石’的都有呢。”

佟秉清“嗳”了一声,补充道,

“说全然不当‘实数’还是不对的嘛,虽然咱们大明从成祖爷开始就欠宗室岁禄,但是这积欠的数目,大抵还是都按照《皇明祖训里定的那些标准来的嘛。”

佟秉元顿了一顿,笑道,

“这倒也是,太祖爷待藩王,那是爹对儿子,少给二十倍底下人也不敢说甚么。”

“可从成祖爷开始,那却是皇帝对兄弟、皇帝对叔叔、皇帝对族亲,有‘以孝治国’的名头在前,谁敢不按照祖训里的数目来发俸呢?”

佟秉清笑道,

“是啊,所以我说二侄儿啊,你可千万别以为咱们秦王的皇庄是啥了不起的大产业,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就算咱们陕西年年丰收,这皇庄里产的粮食还补不上朝廷这些年欠秦王府的岁禄呢。”

佟正钊疑惑道,

“可这岁禄的数目和藩地实际能供给的数目差了十倍有余,除去对外征战不算,每年有那么多地方旱涝蝗灾,户部从哪里去寻那么多米粮拨给藩王宗室呢?”

佟秉元回道,

“仁宗爷时是折钞,英宗爷开始是折银或折绢,实在不行就只能再上折子请求朝廷加赐禄米。”

佟正钊听得心颤,暗道,张居正给万历帝才留下多少老本,给这群宗室一通乱啃还能了得?

“那这些折粮的银子又从哪里来呢?”

佟秉清轻松笑道,

“那来源可多了,比如拨京储粮,变卖盐引,减少州县的起运粮,还有布政司的库银粮,实在不行就请朝廷放宽捐纳限制,反正总有老百姓想花个几十两银子去买个‘冠带出身’的。”

“像咱们陕西,嘉靖爷在的时候,全省宗藩禄粮欠积的数额就已经超过二十多万两了,嘉靖爷知道后,二话不说,立刻下诏从太仓银中拨出数万两接济咱们陕西的王爷,可见朝廷这挪一挪的办法总还是有的。”

佟秉元也不觉得朝廷积欠藩王宗室那么多银子有甚么问题,

“咱们陕西的王爷算是给朝廷省心的了,隔壁山西那才叫一个恐怖呢,从孝宗爷开始就要挪用宣府的边粮补给宗室。”

“到武宗爷的时候啊,朝廷为了补山西藩王的禄米,连边境土军的优免政策都改了,原来免粮的都不免了,有军功已授官的还要补交优免粮。”

“嘉靖爷的时候,整个山西的地方财政都填进去了还不够,平均每两年就需要朝廷拨银救济,到嘉靖四十四年的时候,连河东运司盐课都为了补山西宗禄给弄得连年亏损,整个山西的盐利都去填补宗藩都不够。”

佟正钊见他二人说得坦然自若,没有丝毫担忧之情,不禁心下大奇,

“那爹和二叔就不怕,朝廷有一天会财政不支,彻底无银可用吗?”

佟秉清笑着回道,

“朝廷若有无银可用的那一天,那咱们秦王爷在陕西开的矿不就要发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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