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六章 面见秦王(三)(1 / 1)鹤踏高枝折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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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谊漶盯着佟正钊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道,

“还说李时珍故弄玄虚,你现在不也开始假装高深莫测了?”

朱谊漶伸出手,从旁边端过一盏热茶捧在手里,

“若数着‘良贱’二字,只说娼、优、隶、卒四般为贱流,倒数不着那乞丐,你一皂隶之子,如何敢说自己能诊断‘心病’?”

佟正钊笑了一笑,道,

“医道有云,‘心主神明’,王爷若不信,不如让小民来试上一试,瞧瞧小民究竟是否能诊出王爷的‘心病’。”

朱谊漶啜了口茶,道,

“凭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到头来还不就是卜卦周易之术?”

佟正钊笑道,

“王爷英明,自古医巫相通,依小民愚见,这把脉切病与预卜福祸的道理是一样的。”

朱谊漶道,

“怪力乱神,如何信得?”

佟正钊回道,

“昔年世宗爷醉心仙道,徐阶便将山东名卜蓝道行荐入西苑,最终果真凭着蓝道行在为世宗爷扶乩时的一句,‘今日有奸臣奏事’,而扳倒了严嵩。”

“由此可见,怪力乱神之言并非全无用处,医巫之术若用对了时候,往往有出乎意料之效果。”

朱谊漶咽了口茶,道,

“孔圣人不语之言,本王不敢听信。”

佟正钊笑了笑,道,

“这倒奇了,孔圣人亲口所言,王爷不听;孔圣人闭口不语,王爷不信,小民却不知道王爷究竟听信甚么了。”

朱谊漶瞟了佟正钊一眼,“叮”地一声合上了盖碗,

“谁同你说本王不遵圣人之言?污蔑本王,罪名可不小啊。”

佟正钊丝毫不惧,只是学着明朝人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向朱谊漶作了一揖,直起身来淡笑道,

“据《史记中所载,昔年孔圣人于齐景公和鲁定公在夹谷会盟之时,以‘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为由,当场命有司腰斩了那些登台戏演的优倡侏儒,此为‘圣人正乐’之掌故。”

“王爷若当真对孔圣人之言无所质疑,又怎会屈尊纡贵地亲自登台,效仿优伶之事呢?”

朱谊漶眉头一挑,道,

“你这是在笑话本王呢,还是在意诋圣人?”

佟正钊微笑道,

“自是不敢笑话王爷。”

朱谊漶轻轻地“哼”了一声,道,

“凭你如何笑话,本王爱好如此,何必改得?”

“昔年唐太宗为‘天可汗’,不也有因喜琵琶,不愿胡番之人胜于中国,而阉西胡伶人罗黑黑,命教宫人琵琶之事吗?”

佟正钊笑了起来,知道朱谊漶引唐太宗故事为例,其潜台词便同是不赞成“孔子杀伶”,

“王爷说得是,只是可惜昔年唐太宗的一番美意,到了嘉靖爷时,竟是‘梨园弟子鬓如霜,十部《龟兹九部荒。妒杀女冠诸侍长,大罗天上奏《霓裳’。”

“唐太宗若地下有知,定不愿见我中华之正音雅乐荒废至此。”

朱谊漶眯起了眼,

“你似乎已并非在谈论乐伶一事。”

佟正钊淡笑道,

“小民只是投其所好,王爷愿意议论甚么,小民便跟着议论甚么。”

朱谊漶放下了茶盏,

“薛承奉!”

站在朱谊漶身后一直认真聆听二人对话的薛为忠忙应了一声,

“王爷有何吩咐?”

朱谊漶开口吩咐道,

“李侧妃累了,你亲自带人送侧妃回后园休息。”

薛为忠立时领命,在带走厅堂内的所有仆从之后,还不忘推了仍在门口愣神的薛文质一把。

薛文质有些不放心地望了佟正钊两眼,这才慢慢跟着薛为忠退出了门外。

朱谊漶缩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厅堂内的人有序无声地鱼贯而出,待听见厅堂主门被轻轻合上之后,这才从狐氅中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搁到了几上,

“左右本王今日无聊。”

朱谊漶把绣龙纹样的袖子管一拉,袖上的龙顿时被挤叠成了一簇怒瞪双眼的黄团,

“你既以为本王有‘心病’,那本王便任你投其所好。”

佟正钊却没有立时迈步,只是站在原地笑道,

“王爷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君子,既已知晓小民言外之意,又何须小民多费口舌呢?”

朱谊漶淡声道,

“我却不知,你且说得清楚些。”

“不过倘或你要说的话是,‘唐太宗时我中国四方来朝何其峥嵘,不想世宗被奸臣所误,以致与俺答城下之盟,坏我大明万世基业’,那就不必说了。”

朱谊漶顿了一顿,又补充道,

“类似的话,本王这几天来听得也够多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佟正钊心道,没想到这秦王府里的竞争还挺激烈啊。

“不会,小民断不会出此言。”

佟正钊反应很快,立刻想起了来时路上,薛为忠对他的一番叮嘱,

“小民是想为秦王爷您诊治‘心病’,而非是想为大明诊治‘国病’。”

朱谊漶瞥了佟正钊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道,

“你这么说,不就是想要本王反过来问你,为何以为我大明朝已病入膏肓了吗?”

朱谊漶一面说着,一面把袖子一放,将手重新缩入暖烘烘的狐氅之中,

“此皆套子,本王早就看透了,本王以为大明强健得很,尚不需要你一个胥吏之子来装甚么救世神仙。”

佟正钊笑道,

“王爷眼明心亮,小民知道王爷不是莽撞自大之人,娼、优、隶、卒,王爷既能亲自效仿前两样,又怎会因此否定后两样?”

“王爷如此表现,只是因为现下还信不过小民,不知小民此番拜见王爷究竟有何目的罢了。”

朱谊漶闻言,仍是缩在椅子里纹丝不动,神情极似说起处州府遭灾时的薛为忠。

只是薛为忠的一动不动,是历经沧桑、看淡世事之后的不动容,这种“不动”从精神上来分析是可以理解并同情的。

而朱谊漶的“不动”是一种彻底的颓丧,他从舞台上下来之后,似乎就已经自动消失了年轻人该有的姿态和气质。

他缩在玫瑰椅里的那副漫不经心的说话声气,以及对佟正钊时不时瞟上一眼的淡漠神情,像极了一个正在冬日里晒太阳的耄耋老人。

软绵绵的,与他青春正盛的外表形成了一个强烈冲突的反差。

佟正钊见朱谊漶默然不应,终于迈开步子向前走去,一直走到朱谊漶跟前,

“秦王爷。”

佟正钊躬下身来,像是作揖一般拱起了手,作势遮住了半边嘴巴,刻意压低声音回道,

“您是不是想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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