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人,西市边上的自然是百里遥,本来站在远处静观事变,等待时机。
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李逵,事情发展变得激烈起来。
百里遥没空指责二柱办事不力,只能直接跳出来,防止好事变坏事。
另一伙人,是安德门边上的城防营换防下来的那波人,五个青壮年兵卒,认真起来的他们,一扫之前的惫懒,五人齐声大喝,气势凛冽。
他们身后站着一位老卒,身着甲胄陈旧,样式古朴,上面还密布着兵刃创伤,留下的痕迹。
他面色严肃,紧咬着腮帮,更是显得两边法令纹深重。
围观人群纷纷回头,看向这两波来意不明的人。
百里遥当仁不让的走了过来,不然风头全被另一伙人抢光了,自己还刷不刷纪真好感度了?
百里遥看了眼纪真的摊子,随即一脚正中胸膛,踢飞了兽皮男子。
空中的男子,眼神迷茫,胸口传来剧痛,嘴角流下血迹。
兽皮男子甩飞到人群中,正好落在一行兵卒脚下,五人回头望向老者,老者微微摇头,不动声色。
兽皮男子惊怒道:“这位贵人,为何无故出手伤人?”
百里遥望着老卒一伙人:“我平生最恨颠倒是非之人,若不是给城防营点面子,这一脚下去,就直接送你见阎王了。”
“我不过是看那草药,不像真的,便说上几句,难道还不能说句公道话吗?”
兽皮男子仍在挣扎,试图为自己洗白。
可惜,百里遥根本不在乎,是非对错。
不急不慢的说道:“草药都是真品,而且看色相俱是上佳。”
这时,一旁的戊九一反常态:“我家少主人乃百里氏,堂堂天君氏族,难道还分辨不出区区几种草药。”
人群中的半信半疑,顿时一改风向,变成被人愚弄后的愤怒。
百里遥毕竟在上次比武后,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现在戊九一提氏族名号,顿时人们对号入座。
二柱也急不可耐得跳出来,将火力引到兽皮男子身上,好让他的小老弟麻布小子脱身。
“这人,我看过,在冯氏为东家的青草药行里当过差。”
人们恍然大悟,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纪真售卖草药影响到药行里某个掌柜的利益,从而派小厮前来,搞臭纪真的名声。
“城防将士,快把这混蛋抓起来!”
“好好查,不能让纪小哥蒙冤。”
五位城防营兵卒,目光看向老卒,带着请示。
老卒这才回过神来,自从戊九开口,他看了一眼后,就挪不开眼睛了。
老卒拱手朝着众人:“大伙放心,城防营不会放过幕后指使的,老夫宋氏宋长辞,就算城防营管不起,宋氏也会给纪真小哥一个交代。”
“老夫路过这边,看到争端,纪真、百里少主都是清源别院的俊才,岂可为小事消磨时间。”
“纪真,以后你种的草药,直接送往宋氏,我会让管事公平交易。”
回头,望向城防兵卒,“将这人带回去审问。”
兽皮男子,大声疾呼,我没有,我不是,冤枉啊……然后便被两名壮汉拖走。
老卒瞄了眼麻布小子,眼神示意,这个也带走。
麻布小子倒也硬气,看都不看二柱一眼,一脸从容,不会连累大哥的样子,就是两条腿抖成了筛子。
二柱不忍心,面色急迫,不顾百里遥的示意,仍要开口保住小弟。
百里遥无奈,精神力涌动,封住蠢蠢欲动的二柱,向老者拱手。
“宋公,我看这麻衣少年不过是被煽动,本心不坏。”
一旁看着事变的纪真,思考了下:“确实如此,这少年不像带着恶意来的,宋老倒是可以从宽处理。”
宋长辞不假思索:“既然如此,就带回去做下笔录。”
纪真这才急忙感谢宋长辞和百里遥的鼎力相助。
百里遥刚要开口说两句谦虚的话,宋长辞抢先说道:“相逢便是有缘,不如老夫做东,请两位俊才去迎鹤楼,小酌两杯?”
看向百里遥身后两人,迟疑道:“这两位也一同来吧,不过,这位青年是何许人?”
宋长辞指向戊九,二柱急忙,道:“宋老大人,我是二柱,和府上做过些小生意,这位兄弟是百里少爷府上的戊九,
我有些急事,便不打扰几位贵人的雅兴,就告辞了。”
二柱飘了啊,是我百里遥的名头不管用了,还是小弟比钱还重要。
这人不能用了,百里遥摇头,不管离去的二柱。
宋长辞摆了摆手,问:“戊九兄弟是何方人士?”
戊九目光平静:“自幼便是清源宗下四城,春夜城贫家出生,后入百里氏为仆,陪伴少主。”
宋长辞神情恍惚,不再多言,径直带路在前,纪真紧随其后。
百里遥摩挲着下巴,缀在后面,这老卒的态度不太对。
看着沉默,神情姿态酷似庚十,不打算说些什么的戊九。
百里遥不可置否,真当自己的摩罗识和七圣精神体,是吃干饭的。
那老头打听戊九时,涌来的情绪波动,惊疑和患得患失的红尘业障,一个人都能顶上百人份的了。
众人寻了一间雅室,楼层最高,空间敞亮,装饰豪华,纪真、百里遥等人落座。
气氛有点沉默,百里遥若有所思的摇动一柄纸扇,没错,带出来就是用于此时,烘托姿态的。
纪真不明所以,但也是心思剔透的人,自然不会开口自讨没趣。
宋长辞面色生硬,似乎在忖度着,看了一眼戊九,下定决心。
“你们看我身上的甲胄样式。”
纪真,道:“与城防营众人不同,应该是老丈当年上过战场时,配备的吧。”
宋长辞摸着甲胄的伤痕,回忆着:“五十年前,清源域边关事急,兵役严苛,连氏族都不例外,宋氏总共十人离家,最后就回来了我一个。”
“我去了人族三大关之一的万元关服役,因作战勇猛,被上官赏识,升入戍字营帐为兵,那是我一辈子最辉煌的时候。”
纪真听的仔细,万元关触动了他的神经,本能的想到五十年前,震动清源的一场战事。
戍关血战,百万人族将士倾覆于一役,万元关破一日,处处百姓祭白灯。
纪真心中一沉,知道老卒的故事,必然是悲剧结尾。
宋长辞继续:“你们不知道,在万元关,戍字营帐意味着什么,那是万元关初建,便有的老营头,戍字营帐一人尚存,戍边意志便是不朽。”
“在那里,我结识了志趣相投的好友,得到了生死相依的同袍情谊,可惜,进入不到两月,异族大军压境,那场惊天动地的修罗场便开始了……”
宋长辞喉咙哽咽,压制着微颤的语气:“异族体魄远超人族,生来便是先天实力,人族结成军阵方可与其争锋,
但那场战役的烈度太高太强,异族中的将种、王族都是成片的涌现。”
纪真与百里遥对视,俱是发现对方眼中的不忍,知道接下来便是老卒心中之痛。
戊九面色平静,一丝波澜不起。
宋长辞喝了一大口酒水,红着眼道:“我怕了,随着身边人一个个活生生的没了,哪怕满含仇恨,我终究配不上戍字营的荣耀和铁血。”
“同袍们,无不是百战精兵悍卒,他们坚定的如同尖刀抵抗着那群怪物,没有一个人退缩,
异族叫嚣着投降不杀,我当时就想着,只要有一个同营帐的人丢下武器,我就解脱了!”
“但是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放弃,随着战事加长,万元关的溃兵越来越多,整个局势都坏了,到最后,竟然就剩下几百人的戍字营。”
宋长辞颤抖着手掌,捂着自己的额头:“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黑漆漆一片的敌人,将我们包围在内,他们神色残忍的盯着我们,我当时崩溃了,
丢下了武器,同袍惊诧的看着我,督察官握紧了黑色长刀,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砍下我的头颅,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死亡殆尽。”
老卒声音嘶哑:“后来,边关修士赢了整场战局,还是推进了疆土万里,异族却屠戮了关内数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就剩下几万名溃兵,
回来后,我总是穿着这一身制式甲胄,站在墙头眺望着,我一直在想,原来战死才是真正的解脱。”
宋长辞稳定了情绪,看着戊九,一字一句:“如果可以,哪怕是在梦里,我都想问,苟活下来的生不如死,该如何赎罪,做些善事弥补?”
百里遥望着戊九,发现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宋长辞自嘲一笑,望着两人,起身作揖:“我是没用的人,这辈子也完了,唯望两位有朝一日成为陆地仙神,仍不望顾念苍生,庇护万民。”
纪真神色变幻,他想过重振先祖姓氏,想过成为真人,开一方道统,想过成为配得上青梅的良人,唯独没在意过芸芸众生。
虽然自己也是遭遇过,普通人在天灾人祸面前的无力,巨兽覆城,人为兽食的惨状,妻离子散,人伦不存。
一时间苛责起自己,是不是太没想法了,只顾一人大道,却忘了初心。
百里遥刷的一声,展开白纸扇,遮住面庞,其下眼神游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