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大陆是死的。

有边缘，没尽头。

东璃临海，海为死海，除了近海捕鱼的船只，其他远航的船队从没有返航的。

西宁临荒，荒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气候炎热，寸草不生，没有一滴水的存在。

南玉临泽，泽是可以吞没一切沼泽，充满了瘴气和毒草。

北山临夜，越往北越夜越深，直到走进无尽的黑夜与寒冷。

……

夜幕降临，整个东璃国笼罩在夜色当中，白日里的喧嚣在这一刻都回归平静。在这片土地的西北角，一座名唤连城的城池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整个连城都在为了这座城未来的主人城主家大公子林燕之的十八岁生辰而庆祝着。

城主府外数百桌的流水席从路中央一字排开让人一眼望不到头。坐席中的百姓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大公子的翩翩风度与卓越学识，都好似亲眼见过大公子的一般，而且传闻城主也有意在大公子十八岁生辰这日将城主令交于大公子手上，不然为何一个生辰要办的如此隆重，甚至开席宴请全城百姓。

城主府内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城主府内的几十桌宴席上无不坐着整个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周围几座城也派了使者前来道贺。

堂内张灯结彩，桌上珍馐美味，这一切无不昭示着这次生辰宴会的非比寻常。

熙熙攘攘的宾客中间中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主位一袭白衣的男子。

众人议论纷纷，是谁在城主嫡子十八岁生辰宴上竟然敢坐在主位，连城主大人都得让贤。

可他们却都没注意到那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剑眉一直紧锁着未曾松开过，虽然微微颔首，但低垂的眼眸却一刻不停的在人来人往中穿梭而过。

“他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闭嘴，没见到城主大人都坐在他下首吗？”宾客中有几人眼神闪闪烁烁的讨论着。

“林城主，所有客人都到齐了却不开席，这就是你们连城的待客之道？”那男子脸上的不满似又浓了些。

“马...马上开席...”林城主这边早已经没有了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样子，缩着手擦了擦本没有汗的额头结结巴巴的答道。

“只是，犬子偶然风寒怕冲撞了清王殿下，所以……”也就不出来见王爷了，后一句话林城主没说，但是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林城主话音一落，全场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连余城、安城、齐城的使者都面露惊色，这位一上座就一言不发气场十足的男子，虽然大家都已经猜测他到定非凡人却也没想到来头会这么大。

这短暂的沉静过后随即整个城主府内炸开了锅。

“清王？是皇城的清王爷行天白吗？”

“那还有假？现如今圣上可就封了一个王爷，不是他还有谁？你怎么敢直呼王爷名讳！”

“听不到啊，咱们这末席离得远呢。城主好大的面子啊，竟能请到皇城里的贵人来我们这儿，看来我们这边疆小城是终于要得到皇城重视啦！”

“咳咳。。。”城主的几声咳嗽其目的不言而喻，人群马上恢复了平静，闪闪烁烁的打量瞬间变成了一起仰着头双眼放光，望着这位从皇城飞来的金凤凰。

“呵！”清王行天白冷笑一声，“主角还未到，我们开哪门子的席？难道这满桌的宾客都是为了吃你们林家一口饭而来？”

城主府大堂上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城主府东南边与这些喧闹完全不相符的一处院落内，没有一点灯光，显得凄凉又落魄，在这一片黑暗当中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谁？”清朗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丝的防备。

“少爷，是我，兰心。”不卑不亢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什么事？”屋内一身紫衣的男子仿佛放下了防备，侧身曲肘轻靠回桌旁，清冷的月光照进房间，隐约可见他清秀的面庞紧锁着眉。

“少爷，内堂宾客都已到齐，连皇城的清王都大驾光临，老爷说莫得罪贵人，让少爷尽快出来招呼客人。”

门外的兰心轻咬着嘴唇，因为清王的到来打乱了老爷的全盘计划，老爷心里正窝着火无处发泄，她不愿意少爷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再惹老爷不快，她是少爷的心腹，少爷的心事她都明白可也无能为力。

“少爷...”兰心又一次唤到，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吱呀一声门开了，紫衣男子从房内走出，泰然自若的神情中一丝也不见刚刚的失魂落魄。

“少爷，你...”兰心一脸担心的上前，却与紫衣男子擦肩而过，一转眼男子已经走出院门只留下一句“走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留兰心一人还呆立在原地，等兰心回过神马上提着裙子也追了出去，这个不眠之夜又怎么能让少爷独自面对。

堂内气氛依旧凝重，管家一路小跑来到林城主身旁耳语着。

“好！好！好！”林城主的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次由衷的笑容甚至不由自主的大叹三声。

“林城主有何好事，不妨讲给大家听听。”行天白语气轻松但是脸上挥之不去的阴霾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回王爷，管家方才得到犬儿大好的消息匆忙来报，微臣才……微臣失态了，请王爷降罪。”林城主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说道。

清王嘴角抽了抽，你这个老匹夫，身为主人拖延着不开席时不请罪，你家大少病好了你跟我请什么罪，我能罚你吗？你想让全城都认为我是残暴之人吗？

心中是如此想的，但却不能表现出来，行天白赶忙弯腰扶起林城主并说道：“连城大少身体痊愈是好事，林城主何罪之有？快快请起，让旁人听了还以为城主你不喜本王前来呢！”

林城主身形微微一滞，慌忙起身张嘴想解释什么，却被行天白挡住。

“既然连城少主已经大好了，就请他出来吧，这席本王就代城主做主开了！”话毕他大手一挥。

片刻间，内堂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大家不时举杯畅饮，恭贺林城主及林家大公子之声不绝于耳。

不多时，刚刚在房中郁郁的紫衣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不，他现在应该被称作林家大公子。

。只见他大步走入内院，对着父亲身旁陌生的白衣男子朗声道：“林家之子林燕之见过清王殿下。”随即双手作揖向行天白行了大礼。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半晌行天白没有回应，林燕之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没有动。

难道他看出什么了？林燕之心中一紧，肩膀微沉，将头低的更深了一些。

此时的行天白完全没看到林燕之，如刚到这里时一样，视线不断穿梭在宾客当中，像是在找什么人一般。

还是坐在下首的林城主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儿拜见清王殿下，连城如有招待不周，还望请王殿下海涵。”寥寥数句却露出如果是刚才的事请请王高抬贵手不要迁怒于林燕之的意思。

失神的行天白这才缓过神来，扫了一眼身旁已经呈许久作揖之姿的林燕之，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抱歉之意，淡然的道：“林城主过虑了，林大公子请起，今晚你才是主角，既然该见到的都见到了，本王也就不叨扰了。”一句说罢，弹了弹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便准备起身离去。

林燕之缓缓的抬起僵硬的身子，微声道：“恭送清王殿下。”声音比起刚刚行礼时不知小了多少，但心里却狠狠松了一口气，终于把这座瘟神给送走了。

但现实永远是残酷的，行天白起身后没有立即离开，因为他无意中瞟见了林燕之的脸，于是清王停下了脚步。

林燕之又一次慌忙的低下头弯腰双手抱拳，心中暗恨自己一听说清王要走了竟然得意忘形的抬起头，但想起自己已经与那日的打扮大不相同，这一身女扮男装在连城行走十数年从来没有被拆穿过，顿时又觉得心下大安。

女扮男装？

没错，现在清王眼前这一身男子装扮的林家唯一嫡子林燕之其实是一名女子，闺名林嫣，是林城主的嫡女。

而大公子林燕之也是确有其人的，他是林嫣的龙凤胎哥哥，在一岁多时就不幸夭折了。

连城祖训得城主令者号令林家军，统领全城事宜，所以说实际上连城是一个世袭的城池，而且是现在整个东璃国唯一一座还在沿袭世袭制的城邦。

林家可以世袭城主之位守在连城，也只是因为一百多年前先祖为开国八将之一，助开国皇帝推翻上一个王朝所获得的从龙之功而已，再加上林家一百多年来兢兢业业的经营这一方土地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疏漏方能一直保持着这份殊荣。

其他七位家族则没有这么幸运，不是因为好大喜功侵扰外国被团灭，就是助藩王谋反被满门抄斩。

传闻开国高宗有秘密被林家所掌握，这也是林家这么多年来平安无事的原因。但无论原因为何，低调的林家仍然世世代代统领着东璃国最西边的连城。

林家的城主令传男不传女，如果此任城主无子便传其侄，其兄弟也无子便传旁枝，总之决不能交予妇人，更不能落入外姓人之手。

可惜的是，林家素来男丁单薄，到了林嫣的父亲林孝成这已经是第三代单传。

林孝成娶妻十余年却只生了五个女儿，无一男丁，林嫣的父母鹣鲽情深，林孝成坚持不肯纳妾。虽然当时林孝成是少城主，还没有接替城主之位，可是因为单传的原因，如果他不没有儿子接替城主之位，那么连城就会被朝廷名正言顺的收回朝廷，而没有连城庇佑的林氏一族一定会被政敌吃的一干二净。

许是上天怜见，终于让林孝成在三十五岁高龄时喜得一对龙凤胎，让其后继有人，但是林嫣的母亲却因为高龄产子留的后遗症，生下龙凤胎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

这件事让林孝成一度悲痛欲绝，没想到更加重的打击在后面。

一年后，一向健康的双胞胎先后重病，最后被林孝成寄予全部希望的林燕之夭折，林嫣却活了下来，确切的说是顶替林燕之的位置活了下来。

接连失妻失子让林孝成几近疯狂，不！不能！不能让连城的掌握在他这一代断送，没有时间为了以后细细打算，林城主匆忙的决定以桃代李。

迅速的对外宣称夭折的是女儿林嫣，对内接连处死了照顾双胞胎及为双胞胎看过病的仆人大夫多达二十几口。

当时城中百姓只当是少城主因林嫣夭折而迁怒于众人，完全没想到林孝成只是要杀人灭口而已。

唯一知道真相的便只有林孝成、林嫣的祖父——老城主林霆章以及双胞胎的姨娘——兰心的母亲三人而已。

这场风波过后，这中间的关键人物林嫣便被她的祖父带离连城到郊县的萃园中教养，美名其曰大公子林燕之身体太弱需要静养。

期间又将林嫣姨娘的女儿兰心接入萃园作为林嫣的贴身婢女。于是林嫣便在这别院当中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除了父亲生辰从来不出现于人前，而人们也习惯了这位神秘的林家嫡子。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林嫣十岁那年，那年连城一年一度的“辩儒会”小小年纪的林燕之妙语连珠，接连辩倒数位连城大儒，从此林家大公子的名号响彻整个连城。

而就在大家以为久违了的林家大公子终于要从新活跃在世人面前时，林燕之却再一次归隐别院闭门不出。于是，每年林燕之见于世人面前的次数就变成了两次，而每一次在辩儒会当中的表现都让人惊叹与折服，成就了连城大公子的名号。

说起林嫣的才学就离不开其祖父林霆章的谆谆教导，林霆章早年也曾金榜题名，更是差一点状元及第，只因刚刚放榜便被告知家中老父已去世月余，怕耽误其考试才一拖再拖。

本应入官场历练的林霆钦毅然返回连城守孝并接任城主直到为了教养林嫣而将城主之位传于林嫣的父亲。

待到林嫣成年，林家大公子林燕之之名已经响彻整个连城，他是青年才俊竞相模仿的对象，是无数待嫁闺中女子的心中所想。

接替林城主成为下一任连城城主仿佛是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正常的事情。

而众人都不知林燕之每次出现在人前都让人惊叹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让他在“英年早逝”时留下兴盛的名声。

林燕之不能久居于人前，代替他的林嫣毕竟是一名女子，即便是从小的教育还是现在易容的水准都让人无法想象到她是女子。

可是如果接过城主令，他便是一城之主，时时刻刻都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看，岁月荏苒，纸是包不住火的。

林城主的打算是在今日将城主令交予林燕之，然后宣布其与兰心的婚事，迎娶兰心后宣布即刻兰心有孕。林家家主娶妻素来只遵循内心感受，不受世俗约束，世人皆知兰心与林燕之青梅竹马，成亲倒也是水到渠成。

可两名女子成亲，兰心会怀孕吗？当然不可能。

所以林城主仍然想用的是偷桃换李的做法，找一名林氏旁支的子孙在生产那日出现便成为林燕之的嫡子，连城的下一位城主。

而林嫣到那时就可以功成身退，恢复女儿身也好，归隐山林也好，总之只要不踏入连城就没人计较。

“你有姐妹吗？”

行天白缓缓开口，让林燕之的思绪从林嫣那里抽回，却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一次炸开了锅。

还是被清王识破自己女儿身了，林嫣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