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话 码头(下)(1 / 1)伯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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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狼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为何他会被父母遗弃,多年来他从不知晓,也从没想过去查。

他还在襁褓时,父母将他扔在了一座破庙外。也许遗弃他的人是希望庙中的和尚慈悲为怀,能收留他吧。那夜三更时下起了雨,秦狼在庙外哭泣了整整一夜,却无人理睬。淋着大雨哭喊了一夜的秦狼从此成了哑巴。

第二天,江南鹤捡到了他。

那天,江南鹤深爱的妻子因为难产,诞下一个女婴后便去世了。江南鹤在那天遇到了被父母遗弃的秦狼,他认定,这是一种缘分。

江南鹤将秦狼带回了江门,悉心为他调理好了身子,照顾他成长,又将自己的武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几乎将秦狼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对于秦狼来说,自己的命是江南鹤给的,自己的一身武艺也是江南鹤给的,所以对江南鹤的忠诚,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但有一件事,秦狼不敢面对——江南鹤的女儿,江月容。

月容与秦狼年龄相仿,在几乎同样的岁数时开始习武,有一个共同的师父江南鹤,甚至二人的武艺天赋都颇为相似。月容小时候,父亲并不喜欢她,因为她的出生是江南鹤的爱妻用性命换来的。月容是女儿身,又有一个哥哥在,江门长辈的万千宠爱都在哥哥阿生身上,对月容却只是冷漠。那时的月容,不懂得这背后的缘故,只单纯地以为是自己的武艺比不上哥哥,所以才得不到父亲的宠爱,于是废寝忘食地苦练武艺,日夜不息。但无论她如何努力,父亲的眼睛就是不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时间久了,她便渐渐厌倦了武艺。

但月容不知道,江门中有一个人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终有一日,苦练武艺从无间隙的月容一整天没有出现在演武场。江南鹤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却并不在意。但秦狼却发现了。他去月容的房间探视,却听到月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哭泣。月容的哭声,让他也感到心碎。

起初也许只是出于家仆对大小姐的关心,又或者只是孩子心中那一点天然的同情心,秦狼在那天向月容发起了挑战。他举着木刀,一次次向月容进攻,终于点燃了月容的斗志。那天,他们打了整整一下午,二人都筋疲力尽。月容看秦狼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但在秦狼看来,至少月容没有再哭泣。

从那天起,秦狼每天都向月容挑战,月容只好每天应战。二人的每一次对战都都打到筋疲力尽才罢手。月容不明白,这个讨厌的哑巴为什么只找自己交手,每次都打得那么用力。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惹得这哑巴这么讨厌她?秦狼无法解释,也不懂得去解释,只是每天都全力向月容进攻。一肚子气的月容也狠狠打回去,对秦狼的厌烦使她无暇再去关心父亲的眼光,也使她习惯了不再流泪。

直到有一天,江门内部的演武中,月容第一次战胜了自己的哥哥。她看到江南鹤惊诧地看着自己,也看到秦狼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从那天之后,月容不再厌恶秦狼了。秦狼仍然每天去找她比武,她也仍然每天全力与秦狼交战。二人的激战很快成了江门每日的余兴节目,连江南鹤也时常在一旁驻足观望,但月容已经习惯了不去在意江南鹤的眼光。

就这样,在彼此的交战中,秦狼和月容度过了自己的童年。

当二人渐渐长成了少男少女,秦狼的心底渐渐开始对月容有了一丝不一般的情感。他自己能察觉到这种变化,但他却把这心思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

他不可以爱月容,因为月容是江南鹤的女儿,而江南鹤是自己的主人。对月容的任何欲望,在秦狼看来,都是对江南鹤的亵渎和背叛。

他深深埋藏着这份感情,把这种压抑转为了对江门的忠诚。他比任何一个江门弟子都更疯狂地执行着刺客任务,也比任何一个弟子都受江南鹤的信任。

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每一天都和昨天没有差别,也与明天一模一样。

但突然有一天,月容离开了江门,而江南鹤解散了江门。

在江门旧宅外,江南鹤、江南虎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南下。秦狼伫立在门外,背着自己的包袱,却久久不动。

江南鹤问秦狼:你真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武陵?

秦狼只是摇头。

武陵太远了,去了武陵,就见不到月容了。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却不把这想法告诉给任何人。

江南鹤看着秦狼长大,他知道,他教给秦狼的只有一身武艺而已。今后没有了江门庇护,他若以武艺伤人,便无人能够保他了。于是,江南鹤临走前,要求秦狼向他承诺,从今以后,不可再对任何人动武。

“记住,你已经不是刺客了。”

秦狼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如以往每一次从江南鹤那里接到命令时一样。

武昌城很大,但能容他一个哑巴谋生的路却很少。他很快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却仍不肯离开这武昌城。终于有一日,在路边乞讨时,一个码头工头看中了他。

这个工头,是码头上的一个恶霸。他纠集了一伙流氓,四处拐走街头的孤儿乞丐,逼迫他们去码头做苦力为自己赚钱。对这些抓来的苦力,他不给一分工钱,只给些酸臭的饭菜喂饱而已。他常常带着伙计们对这些苦力随意打骂,有时是因为这些苦力想要逃跑或做错了事,有时只是单纯因为他在外面受了气想找个人发泄罢了。

秦狼是习武出身,能受得住工头的殴打,对这些苦也不以为意——他从出生起,就吃了太多苦,早已无所谓了。但有一天,秦狼发现这些苦力里有些还是孩子,十二三岁年纪,因长年吃不饱饭而骨瘦如柴。这些孩子,也是那工头从街上带回来的,或许有些是拐过来的。他们原本身子就弱,干不了太多重活,手脚也不如壮年麻利,常常做错事。而在这码头上,一丁点过错都会招致工头和伙计们的暴打。那些孩子夜里哭泣的声音,时常让秦狼想起许多年前的月容。

于是,每到这些孩子挨打的时候,秦狼便会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他们。拳脚大都打在秦狼身上,他也一声不吭。他曾对江南鹤许下承诺,决不再对任何人动武,因此也从不还手。久而久之,工头和他的跟班们都知道这个哑巴是可以随便打的,几乎每天都会打他一顿。就这样过了三年,尽管身上早已遍体鳞伤,秦狼却从未想过离开这个码头。

只要留在这个码头,就能留在武昌城。而秦狼知道,月容就在武昌城外。

一天的苦力结束后,秦狼会等工棚里所有人都入睡,他便悄悄跑出工棚。做刺客多年磨砺出的武艺,能让他在深夜的码头来去自如而无人察觉。

每天夜里,他都会跑去武昌城外,一个叫吕家村的地方。吕家村外有一片树林,其中有一棵高大的树,站在树顶上能看得到吕良家的院子。那棵树虽高,但以秦狼身手,爬到树梢并不费力。于是他每夜都爬上那棵树,远远守护着月容,以防在月容熟睡时有歹徒或野兽接近。有时,他会期待月容突然走到院子里来,在深夜月色下朝自己的方向望一眼。但三年来,月容一次也没有走出来过。

天微亮时,秦狼便潜回工棚,沉沉睡去。他常常因为起得晚了被工头痛打一顿,但他从无抱怨。

日子就这样过了三年,直到那天,江南鹤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江南鹤扶着秦狼的肩膀,深深低下头,对秦狼说: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秦狼惊慌地拜伏在地上,身体因哭泣而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压抑不住。

江南鹤告诉他,自己要重组江门。他不会再让任何一个江门子弟受人欺辱。

江南鹤取出一把匕首,放到了秦狼面前。

“今天夜里,收拾好一切。明日,我在旧宅等你。”

那天干完活的工头回到工棚,却找不到秦狼的踪影。工头恶狠狠地咒骂了许久,发下毒誓,若再见到那哑巴,必定要把他活刮了,沉到江底下去。

那天夜里,下起了雨。

工头摸黑起床,走到工棚外对着长江小解的时候,一个黑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凌厉的一刀眨眼间抹过工头的脖颈,血水喷涌而出。

工头惊恐地捂住了脖子,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来。

又是几道刀影掠过,工头的手脚顿时失去了力气,倒在了工棚外。他的手脚筋都被挑断了,再也使不出力气来了。

工头挣扎着回头看去,只看到大雨中,秦狼的眼神闪着凶恶的光,又看到秦狼的身后站着那些常常被他殴打的孩子们。

秦狼没有再理会工头,擦了擦手中的刀,走向了工棚里。他身后的孩子们如疯了一般扑向工头,拳打脚踢,将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和着暴雨宣泄而出。工头喊不出声音来,工棚里却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惨叫声。

但那夜的电闪雷鸣,掩盖了许多声响。

第二天早上,码头上的人惊恐地发现,一个工棚里向外渗出了血水,混杂在雨水里冲进了长江。

衙门官差进入工棚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如人间炼狱般的恐怖景象。到处是血污和尸体,发出阵阵让人反胃的腥臭。

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工棚里到底死了多少人。码头工人间的说法是,夜里来了一个厉鬼,把工棚里所有的工人全都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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