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烟散尽,陈继阳的胸膛之只留下了一点黑色的残渣,茶水与丹药都不翼而飞,而陈继阳身的那些小红痕则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如同一条条皮下蚯蚓,蜿蜒扭曲,极为恐怖。
众人皆心惊不已的时候,弘德和尚忽然开口道:“你们都先出去,陈姑娘留下。”
弘德和尚话一落,惠海与惠远转身便走,直接出了房门,王中楞了一下也跟着出来了,等到小梅也从房间里出来,房门无风自动,砰的一声关了。
王中还有点奇怪,就听门内忽然传来弘德和尚的声音:“陈姑娘,你父亲的气行罩门在何处?”
刚出房门还有些虚弱的小梅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到底就是救人还是杀人?她虽然武功低微,但也知道每种不同的内功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破绽,乃是习武之人要害之地,被武林中人称之为罩门。
打斗的时候,一旦被人破去罩门,那便等同被人击中了要害,十成本事也要立去七成,几乎等同于任人宰割了。
王中虽然不知道气行罩门为何物,但类似的说法在故事之中听过,所以这下他也知道为何弘德和尚要将所有人都赶出来了。
房间之内的陈双玉楞了一下,但还是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这个威严的和尚,用手指在父亲的身点了五处大穴的位置。
她与父亲两人修炼的都是同一门家传功法,所以气行罩门是一致的,只是父亲的功力要比她深厚的多,对于罩门的防护也要强力的多。
就在她还要继续往下点的时候,弘德和尚却说:“够了!姑娘先站开些!”
陈双玉立刻后退,弘德和尚手掌在陈继阳胸口一拍,再一虚提,陈继阳皮下那些活动的小红蚯蚓顿时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拉扯,在他体表飞速乱窜,并且逐渐向着陈双玉刚才所点的五处大穴处汇集。
很快,陈继阳胸膛与双臂便有五处恐怖的红色凸起浮现,弘德和尚再屈指连弹,五道劲风刚好在五处穴道开了一个口子,顿时咻咻的破空之声伴随着鲜血喷溅而出,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狂潮。
弘德和尚同时大袖抽动,宽广的僧袍仿佛遮天的壁垒一样,将这些剑气血雨全都包裹,这些能够射穿瓦片横梁的剑气血雨,一遇到僧袍,便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没有丝毫漏泄出来,只是和尚一袖衣袍却被鲜血染成了褐色。
和尚把血袖子往后一背,另一只手单掌朝着陈双玉竖起:“好了,陈施主体内剑气已经被老衲抽出,不出意外的话晚就能醒来了,姑娘好生照料。”
陈双玉虽然不懂救人,但眼力劲还是有的,当下立刻跪倒在前:“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但她尚未跪下去,便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托了起来,弘德和尚叹息一声:“姑娘还是好好照顾陈施主吧。”说完便转身推开房门出去了。
弘德一出来,惠远立即前小声问道:“师伯,怎样?”
弘德抖了抖沾满血污的袖子:“剑气是拔除了,但沉疴过重,估计没有个三五月是好不了了。”
一旁的惠海看到,立刻便道:“我先去给师伯找件袍子换。”
“不用了,先看另一位伤者吧。”弘德把手一摆,拦住了他,接着对王中道。
王中回神,赶紧将和尚迎进了惠景博所在的厢房之内,卧床,惠景博似乎也感觉到有人来了,迷迷糊糊的说着:“麻烦大师了。”
弘德和尚走近一看,伸出干净的那只手在他手腕、胸膛、脖颈探查了两下,眉头一皱:“他这是风寒,怎么搞的?”
王中登时极度无语,在一旁嘀嘀咕咕的小声骂道:“这个无眉和尚,一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不过弘德和尚也没继续问那么多,反而是在惠景博的四肢与胸膛连拍了数掌,脸露出了一分惊疑的神色。
“这位少侠好功夫,好魄力,竟然可以炼外气为己用,他体内的剑气不用外力帮助,过几天也就会自己消失了,不过这风寒之症不好,会拖延不少时日。”
惠海立刻道:“是弟子疏忽了,弟子这就去为这位施主准备相应的药材。”说完连忙急冲冲的出门去了,弘德也没阻拦。
惠海离开之后,弘德将惠景博的被子放下,转而对王中道:“施主好重的杀气!”
王中本来还想着对弘德和尚致谢来着,不料这和尚忽然没来由的来了一句指责,让王中心里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敢问大师,有何指点?”
弘德和尚却不看他,只把一双犀利的眼睛扫了扫眼观鼻鼻观心的惠远和尚,然后冷哼了一声,才转过来对王中冷冷道:“施主倒是好胆色。”然后袖子一甩便离开了。
惠远和尚在他身后向王中行了个佛礼,脸看不出喜怒变化,然后也跟着离开了。
本来弘德救了陈继阳与惠景博两人,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最后没头没尾的给了王中两句话,瞬间让王中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来,因为对于这些高手,他压根就不了解,而且甚至是,他现在的身份,似乎连与他们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难道我暴露了?”“应该不是,难道杀的人多了,还真会有什么鬼魂附身不成?”
王中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不过既然弘德和尚没有当场对他动手,至少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至于后面的话,只要不在大佛寺境内犯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
普济院外,弘德与惠远两人逐渐远离,朝着内院而去。
半路,弘德忽然右手一抖,沾满血污的袖子便齐肩断裂,然后自动环绕成了一个球形布团,悬在了和尚的手心。
吸满了鲜血的布团,呈现一种深沉的红褐色,在和尚首先不停的翻滚着,似乎里头还有着什么古怪的事物。
弘德和尚手掌一握,整个布团陡然一震,然后化成细沙一样的物事从和尚手心一点点的漏了出来,最后随风消逝。
“无患剑气,阴毒无常,几乎犹如活物自生,果然名不虚传。以你们几个人的本事,绝对逃不过韦无患的追杀,就更别说将他的剑夺下了。你怎么办到的?”
跟在弘德身后的惠远和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那天的情况连他自己也有点搞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身体内有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变化。
弘德眉头一皱,继续道:“荼罗天印即便是有金刚之力加持,赤手空拳的,也不可能硬撼青柳剑毫发无伤,陈继阳与那个惠捕头都算是不错的好手了,他们都被剑气灌体伤的如此之重,你没受伤吗?”
惠远和尚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几天时间之后就光洁如新的手掌,无奈回应道:“弟子应该也算是受过一点皮外伤,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弘德和尚似乎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一般:“呵,皮外伤。罢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跟我去见你师傅。”
“弟子遵命!”
惠远和尚回山之后就忙着救人的事情,确实还没有去拜会自己的师傅弘法大师,现在人已经救回来了,回去向师傅复命也好,毕竟那怒龙桥的事情他也不算全无收获,一路捞起来的桥板有几十块之多,他也有些眉目猜测了。
菩提乃无之境,但菩提院却并不是在大佛顶冠之,而是就在佛座莲台一角,只不过山势蜿蜒之下,这里进出的路十分偏僻,少有人来往,所以分外幽静。
这里有大小僧舍十来座,院子内外长满了笔直参天的云杉,枯黄的针叶落的到处都是,两人来到一间大一点的院落之时,一个长眉老僧正在院子中间拿着大竹笤帚清扫着落叶。
可每当他扫过,头顶又有一丝丝的枯黄针叶落下,于是又得回头重新扫一遍,来来回回,似乎永远也扫不完一般。
和尚鸡皮白眉,垂垂老矣,穿着厚厚的大袄子,外面裹着一件灰布袍子,比之弘德和尚看去简直要大两个辈分,但他确确实实是弘德和尚的师弟,弘法。
弘法大师不仅入门比弘德和尚晚,甚至年龄也要比弘德小一岁,只因入山之后便厌恶习武练功,所以无有像师兄们那样高来高去养生驻颜之法。
不过弘德却对这位小师弟没有丝毫的怠慢,带着惠远,两人就站在角落看和尚足足扫完了一整圈,但院落之内还是不停的有枯叶落下,一圈清扫下来,起到的作用寥寥。
“这落叶怎么也扫不完,师弟此举,可又有什么禅意?”一圈清扫完之后,弘德这才前打扰道。
老和尚似是这才发现师兄与徒弟回来了,抬起头来,一张嘴,吐出一口嘶哑苍老的平凡音调:“原来是弘德师兄来了,坐,快坐,哪有什么禅意,师弟我是怕死呀,趁着还有两口气多锻炼锻炼身体,免得一个不慎去见佛祖了。”
弘德脑门子青筋一跳,弘法和尚却已经先在旁边的石凳先坐下了,还在继续道:“再说了,哪里会扫不完,等到明年春天不就扫完了么?”
和尚落座,却还把笤帚拢在怀里,抬起头来,又看到了惠远,跟着又道:“咿,惠远你也来了啊,对了,你不是下山去了么?”
弘德和尚眉头一跳,在旁边的石凳坐下,而一旁的惠远这才前拜见道:“徒儿拜见师傅,徒儿前几天下山去查怒龙桥的事情去了,半路出了些事情,今天才回来。”
弘法和尚也不知道听没听清,点了点头嗯啊了两声,然后吩咐道:“回来的好,回来的好,你师伯来了,快去给你师伯沏茶来,这样就免得老和尚我去动弹了。”
弘德刚想阻止,惠远却已经一拜之后进了里屋去了。
弘法这才转头对着弘德道:“师兄啊,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逛逛啊?”
老和尚说话,就像是个山里的隔壁老汉在跟人拉家常一样。
弘德倒是习惯了这番场景,只是脸色有些凝重道:“师弟,惠远这次下山,遇到了追风剑韦无患。”
弘法楞了一下:“韦无患?”
“对,韦无患。”
“哪个韦无患?新来的大昌县县令?还是山南围场的管事?”
弘德和尚心头一堵,大佛寺严格来说是属于大昌县管辖区域,而山南围场是大佛寺与官府共建的一处林场,专产像院子里的这种云杉一类的大木,可这些都是寺里平时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韦无患有个半毛钱的关系。
弘德和尚继续耐心的解释道:“都不是,是三十年前长碑亭十三手之一的名剑快手,追风剑韦无患。”
弘法和尚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想起来了,是他啊,长碑亭、神道院的那帮反贼啊。怎么,这帮贼心不死的看时机到了,又要出来搅风搅雨了?”
“这个还不清楚,是惠远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他,还与他做了一场。”弘德继续道。
弘法和尚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啥?你说惠远与这老家伙做了一场?我看他不是全须全尾的吗,没缺胳膊少腿的啊?”
弘德眼皮一抽:“他和金河镖局的陈继阳还有陇川府的一个捕头一起,加几个不入流的江湖人,将韦无患打跑了。”
弘法顿时哈哈一笑:“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这韦无患也忒不中用了吧,居然被几个后辈给打跑了?”
弘德继续道:“惠远还把他的青柳剑给缴了过来!”
弘法和尚顿时不笑了,把笤帚往旁边一磕,笼着个袖子就站了起来,恰好这时惠远和尚端了一罐茶汤和两个茶碗来。
给两位师傅倒好热腾腾黄澄澄的茶汤,弘法立刻便朝着问道:“看见它了?”
老和尚虽然年老体衰,但一双眼睛却并不怎么浑浊,反而有股子奇异的力量。
惠远被师傅这么一问,顿时低着头跪在了两人面前,默默的点了点头。
弘法闻言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又坐了回去。端起茶碗摩挲了一会,才开口道:“那你此去伊山镇,可有发现什么?”
惠远回答道:“徒儿尚未到达伊山镇,不过沿途捞起了不少漂流下来的残缺不全的桥板,多是被某种虫子从两端啃噬掉的,面还有残留的粘液,不沾水火,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啖尸虫。”